野藤无好乱来缠

野藤无好乱来缠

小城的夜，是如此宁静。街灯闪烁，行人稀少。偶尔，黎湛线上的火车，响过几声短促的笛鸣。稍后，又万籁俱寂。

隔壁物资局的挂钟，当地响了一声。陈孜瞧了瞧左腕上的熊猫表，心想：十一点半了，时间过得真快。他没有功夫叹息，就象时光飞逝，一闪念间，就释怀了。他重又陷入沉思，笔沙沙地划过纸面。

同房工友黄仲，早已进入梦乡，鼾声如雷，轰轰而来，闷闷而去，呼噜之声不绝如耳，宛如他平日拉大锯。

他们原来同房三人，陈孜是泥水工，罗钦是施工员。罗搬了出去，另有婚房，同他的新婚妻子，做爱情运动，造人去了。

黄仲的年龄与罗钦相仿，或许是受了刺激，狂躁起来，夜夜逛街撩妹，约女子看电影。他站在电影院门口，颇不耐烦地等待他心仪的女子时，手里必持两截果蔗，宛如持了水火棍押送武松宋江的衙役。

那时候，刚刚改革开放，进城做泥水力工的青年女子真多，多到任挑任拣。黄仲虽然只是木作车间拉大锯的青工，凭着他有一副好皮囊，加上有城市户口，心高气傲，花心多多，选女朋友如选美选模特一般，吊高眼角，挑来拣去，撩撩这个，撩撩那个，到后来好象没有一个合他心绪的。

罗钦就笑他：“仲仔仲仔，你再这样挑剔，怕是捉上船的公鸡，喔～喔，又一世啰。”

黄仲装耳聋，诈眼盲，夹鸡肉。他千家溜，百家钻，到女工宿舍去看人家进进出出，或坐在饭堂的排椅上守株待兔，见有漂亮些的女子，就趋前招呼，口甜舌滑撩人家，约人家行街看电影。

那些从半岛乡村来的女子，虽无苏杭美女袅娜的身姿，北方女子的红润白皙，倒也身体健康，结实丰润，五官端正，一般都有些文化，阳光朗朗，朝气蓬勃，活活泼泼。

几个被黄仲撩过，抱过摸过的女子，知道他是个花心萝卜，绣花枕头，表面光鲜，头光面靓，一肚暗病，她们心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鬼灵精似的，同那些姐妹一嘀咕，就再没有女子跟他行街。

黄仲总爱说：“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大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头仰仰的，照样行他的街，到处蹓跶，四处撩妹。

黄仲每于深夜归来，见陈孜仍在灯下，不是读书，就是写写画画，就笑他书呆子，死古板，浪费青春，不懂撩妹，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说象他那样出去玩玩，撩撩妹子，寻寻开心，多好。

黄仲见陈孜只管低头写字，连唔都没唔一声，自觉没趣，连凉都没冲，一身臭汗，便上了床，放下蚊帐，一会儿就发出了鼾声。

罗钦搬出去后，公司人事干部又将一个老工人照哥安排进来。他们仨住的房间，不足20平米，三张床摆成三角形。照哥到80公里外的江洪渔港施工去了，床虽仍是三张，常住一起的只有他俩。

黄仲的床摆在东墙北角，他有一张猪肝色的书桌，紧靠北面的窗户。桌面铺了一块印花塑料布，只有两三本从别人处借来的青年读物，压在桌面上，成为一种静物装饰。他是很少看书的，偶尔有女子来坐，他就翻翻，做博学状。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陈孜觉得很可笑。

实际上，黄仲高中毕业，陈孜只读过初中。他的字比陈孜的漂亮，但他认为一个拉大锯的，还读书写字干嘛？连笔都舍不得买一支，到需要写家信写情书时，他就向陈孜要纸笔，要信封，只是不敢要邮票。

黄仲有一个做工精致的樟木箱，他告诉陈孜，这是樟树林场一个女子送给他的定情之物。物他收了，人呢，他不想要，说同那女子玩玩可以，娶她有失身份，人家会笑他娶个林场妹，连户口都迁不回来。

那女子对他却十分痴情，一到星期天就踩单车进城看他，趁陈孜去了工地，同他在宿舍里关起门来谈情说爱，吱吱嘬嘬。

待到中午陈孜从工地上回来时，他俩才知趣地上街吃饭，逛到午后一点多，他才回来向陈孜显摆，说同那女子吃饭，不用他花一分钱，那女子还为他买背心买衬衣，一边说一边笑那女子是傻婆。

陈孜默然无语，心里却想那女子为这样一个男人，真是不值。

或许是老天真的有眼，那女子有一天进城，恰巧就遇到进城做泥水力工的同学。两个人欢欢喜喜说话中，无意间都说起和黄仲谈过恋爱的事，彼此心里终于明白，她们真的不可向他这种人托付终身。

那林场妹十分理智，调转单车就回林场去了。从此再没有进城找过黄仲。以黄仲的性格，更没有去林场找她的想法。

天意弄人，世事难料。不到六十六，你莫笑人手指曲。让黄仲想象不到的是，那林场女子的父亲，原本是县政府里屈指可数的几个领导干部之一，下放到林场当场长，只是当时的形势使然。从那女子不再与黄仲来往起，不足半年，她的父亲就调回了县里工作，她也被安排在黄仲单位的上级主管部门坐办公室了。

罗钦与黄仲原是校友，在单位同宿两年，交情不可谓不厚，也只有他才敢当着黄仲的面说：“仲仔仲仔，你契弟都没有一点福份！”黄仲面实实的，哑口无言。

陈孜因为长期坚持自学，能写文章，这时候已经从工地上调回办工室工作半年了。他有时候到主管部门办事，同那个林场女有过工作上的接触和交谈，但从未听她提起过黄仲。

或许嫌锯木太辛苦，又或感觉在这个小城已无多太意思，黄仲通过其堂兄的关系，不久就调到郊外的陶瓷厂，在成型车间做起了转坯工。那是一家地方国营工厂，待遇比他原先的集体单位略好一点。

过了若干日子，黄仲进城通知罗钦、陈孜到陶瓷厂聚聚，说他已与同车间的女工登记，准备炒几个菜，三个舍友一起吃餐便饭，认识一下他的老婆，做个证婚人，以后大家有什么事也可互相关照，三个人当兄弟来往。

罗钦听了，便呵呵地笑，说：“仲仔仲仔，你契弟终于生性了。”陈钦是个读书人，最重情义。见他主动进城邀请，就有几分感动，说仲仔你放心，我和钦哥一定去喝你这杯喜酒！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俩各自请了假，又各自准备好红包，便一人一部单车，飞也似的到了陶瓷厂。罗钦乐呵呵地笑个不停，陈孜微笑着打量那新娘。见她那张胖圆的脸，虽有几分白皙，却是塌鼻梁，小眼睛，厚嘴唇，人也生得矮，自然说不上多漂亮，可人性格开朗，言语柔和，说话做事都挺利索。

俗话说，乜秤搭乜砣，乜公搭乜婆。什么男人配什么女人，有时候并不一定合想。但像黄仲这样，年轻时心性浮躁，以为自己条件好，高不可攀，这个撩撩，那个惹惹，挑挑拣拣，错过了许多良好姻缘，最后仍能成家立室，已经是万幸了。

陈孜想，但愿这个舍友黄仲，日后生生性性做人，好好待他的妻子。

吴鸿勇

        原写于1980年5月26日，2018年11月10日校改，发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