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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夏至的死在班上讨论了一段时间，很快便被人忘记了。毕竟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意外，而他们和夏至的关系也并没有好到会追根究底，小孩子的忘性是非常大的，即将到来的元旦夺走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每一年的元旦，学校都会有一场晚会，号召全校学生报名参加，一时间，校园里经常能够看到一起排练舞蹈的女孩子们。她们不畏严寒，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寒风中起舞，丝毫不顾及周围男生贪婪的目光。按照惯例，韩奇也要上台表演，而他的节目是钢琴曲。
当我走进音乐室的时候，一个漂亮的长发女孩正站在舞台上唱歌，韩奇在旁边弹钢琴伴奏，台下站着几个人，其中还有老师。我慢慢地走过去，听到她唱的并不是中文歌，而是著名的那首《Edelweiss》。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Blossom of snow
May you bloom and grow
Bloom and grow forever
Edelweiss, edelweiss
Bless my homeland forever
她的声音甜美温柔，就像是春天结实的水果，带着一种清香。但是，这首歌是黑暗中盛开的圣洁，苦难中挣扎出来的善良，即使现实冷酷如冰雪，它依然柔软而洁白。它更适合有足够人生阅历的人唱出来，那会让它有一种特别的魅力。而她，显然无法理解这首歌的深意，所以尽管好听，但也仅止于此。
一曲终了，音乐室里响起了掌声。女孩微笑着落落大方地道谢，韩奇站起来，看到我愣了一下，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他有些意外。
“我刚才去找你，你班上的同学告诉我你在这里。”
“嗯，我们正在准备元旦晚会的表演。”
“要很久吗？”
“不用，半小时之后就能结束。”他抬起手看看表，“你着急吗？”
“不着急，我只是有一家一直都很想去吃的店，一个人去觉得很奇怪，想问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啊，那你再等我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好的。”
我在舞台下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看他们继续排练。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个都弄不好。真是被你气死了！”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唱歌的女孩正在呵斥一个短发女生，那女生低着头，喏喏不敢出声。
“怎么了？”韩奇的声音意外地不耐烦。
“都是她啦，让她帮我记笔记，谁知道居然给忘了，我这几天都在排练，哪里有时间好好上课啊，这下惨了，说不定考试都考不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呢。”女孩面对韩奇，立刻换了一副口气。
“你找别人借一下不就好了。她是你朋友，又不是你仆人。”韩奇明显有些反感。
“哎呀，是我不好，刚才太着急就对你太凶了，不好意思啊，你没有生气吧？”女孩转了转大大的眼珠，回头对短发女生说。
“没事，是我忘了，对不起啊。”女生摇摇头，小声说。
“没事没事，我再跟别人借就好了。那韩奇，我们再来练一遍吧。”
“好。”
短发女生默默地坐了下来。她的脸并不算难看，但是属于看过之后不会被记住的类型，只是神情阴郁，毫无生气，就好像之前的我。我忍不住又看了看她，她似乎发现了，朝我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了头。这时，一个人走近我。
“你怎么在这里？”
我回头一看，是安凯。他还是一样穿着蓝色的运动服，斜背着书包，双手插进裤袋，歪着头冷冷地看着我。
“我来找韩奇。”我说。
他看了看我，说：“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说。”
我茫然地站起来，跟着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你不要来找韩奇了。”他站定后这么说道。
“为什么？”
“为什么？这需要我说吗？你看看你，再看看韩奇，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他跟你做朋友不过是因为他人太好，觉得你可怜，你为什么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呢？你这样的人跟他做朋友，只能带给他麻烦。”
“但是是他……”
“我知道，他一定是告诉你他以前也受欺负的事吧？”韩奇冷冷一笑，双手插在裤兜里，“不过你动脑子想想吧，他这样的人是为什么会被欺负？”
“为什么？”我愚蠢地问了一句。
“当然是因为他太优秀了，那些人是因为嫉妒他的才能。”他笑了起来，“你觉得你们是一样的人吗？”
我愣住了。
“韩奇他对人很好，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占他的便宜。你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自己在班上受欺负，看他好人，就找他当靠山。你哪里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呢？何况，”他顿了顿又说，“你有什么资格做他的朋友呢？”
“我没有找他做靠山的意思。”我说，但是气势明显弱了下来，我问自己，我真的没有拿他当靠山的意思吗？
“反正你好自为之吧，如果你还缠着他，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冷冷地看我一眼，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韩奇练习结束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天色暗了下去，华灯初上，夜晚再次降临。他收拾好东西，和我一起走出了音乐室。大概是因为排练很顺利，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脸上也有一种光，它让我失明，看不到自己原来只是一团无法穿透的阴影。
“安凯说他先回去了。”我说。
“嗯？他来了吗？我没看到。”
“你专心在弹琴吧。”
“是啊，那首曲子还不是很熟练，元旦晚会有太多的事，感觉时间不够用。对了，你要不要表演节目？”他忽然问。
“我什么都不会，表演什么啊。而且，我这么胖，上去不是丢人吗？”我说。
他笑了起来，“不要气馁，很多胖子都很有才的。啊，不是，我不是说你胖。”
我瞟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说我无才吗？”
“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他有些无奈。
这时，我们走到了三号楼前，我抬起头看了看，楼顶天台上正在施工，据说要安装防护网。
“哦对了，我听说你班上那个跳楼的，是叫夏至吗？”
“跳楼？”
“是啊，都说他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才跳楼的，现在我表舅为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校长发了很大脾气，想把表舅开除，但现在又没动静了。”
原来学校以为他是跳楼的。
我抬头看着楼顶，又想起了那一天夏至跌下去时那张惊恐的脸。后来我想了很多次，如果当时他没有冲我吼，我可能就会救他上来。也许他是太害怕了，而我也太不冷静，如果时间倒回，我一定会选择救他。但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去的永远不会重来。
“你怎么了？”韩奇有些奇怪地看看我。
我回过神来，低下头说：“我刚才想起他，觉得挺可惜的，他学习那么好，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觉得可能是跟他家人有关系吧。”
“为什么？”
“我听说他爸爸管得很严，从幼儿园时候起，就要求他事事争先，考试必须考100分，不然就会受到体罚。我班上有个他的小学同学，说他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考试没考好，数学考了98分，被打得脸肿了一个星期。而就在他出事之你们不是考过一次试，他的物理得了91，据说又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也许他才受不了了吧。”
“我一点都不知道这种事。”我有些吃惊，没想到被我一直视为恶魔的夏至，也不过是个可怜虫，正因为他的家庭是那样，所以他才把气撒到我头上吗？
“还好我父母不是这么严厉的人，不然跳下来的说不定就是我了。”他开玩笑说。
你真的很幸运。我看着他想，有很好的父母，有亲密的朋友，自己又很优秀，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只会显得别人一无是处，所以那些欺负你的人才是真正的可怜，他们才是我的同伴。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到我所说的那家西餐店。其实这里是父亲经常带我来的地方，看着那个熟悉的店门，我仿佛看到他微笑着帮我切牛排的样子。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感，我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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