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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从初中开始，学校里就有了兴趣小组，类似于大学的社团，但是有固定的上课时间，也有老师教，以前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但是现在，我报了跆拳道班。
上课的时候所有人都嘲笑我，他们的眼里充满了不屑，因为我肥胖的身躯，因为我笨拙的动作。就连老师对我都很不耐烦。那些聪明的、身体灵活的学生对他们才有意义，而像我这种连踢腿的动作都做不好的人，他们基本就选择了无视，不论我做好做坏都无所谓，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不得不教的毫无天分的学生。但是我却非常努力。
我认真地学习每一个动作，拼命地记住那些从未见过的套路，在私底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在内心深处，我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激励自己，甩掉那个无用又懒惰的自己，变成一个受所有人欢迎的人，不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看扁。
但是，改变是极其痛苦的，在那些饿得胃疼的深夜，心里仅剩的只有吃东西的强烈欲望，那种欲望就好像一把炽热的火，烧到我的灵魂深处。
我喝水，一瓶接一瓶地喝，但是饥肠辘辘的胃里似乎藏着一只不停嚎叫的怪兽，用各种美味的幻想诱惑着我，侵蚀着我，令我痛苦不堪。
每当我压抑住这种地狱般的欲望，我便会觉得自己成功了一半，但有时候我会放弃自己的执念，迫不及待地撕开食品袋，将食物拼命塞进嘴巴里，那种肉体上地欢欣与精神上的痛苦又令我深深地懊悔。但是一想到父亲，我就有了动力。
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对父亲做了什么，但是一定是他们害死了父亲，我要找出来那个人，那个在杨老师电话里的人，那个幕后黑手。
但是，凭我现在这样怎么能做到？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肥胖、丑陋，笨拙，看起来就连大脑都堆积了成吨的脂肪，就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我怎么可能完成这么困难的事情？
“沈渊居然还学跆拳道，也不看看他那个样子，猪！”
有一天，当我们正在练习的时候，夏至和他的朋友走过来看到我，立刻嘲笑起来，其他人虽然不明就里，但都袖手旁观，看我的笑话。我试图无视他们，继续练习，突然头上被砸了一下，一颗石子滚在我脚边。我抬起头看看他们，他们指着我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在这里捣乱！”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从我身后走出来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对他们说：“这里是我们上课的地方，无关人员请离开。”
我愣了愣，这个人叫韩奇，从我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认出了他，可以说全校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他是学生代表，每周的升旗仪式都是他主持的，学校里的所有活动和比赛他都会参与，包括市里举行的比赛。
他的钢琴10级，围棋5段，慢跑全校第一，绘画作品曾经拿到巴黎参展，还写了一手好字，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天之骄子的话，无疑说的就是他。他的存在令所有人自惭形秽。
我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站出来帮我。
夏至看到他也愣了一下，说：“韩奇，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老爸可是个贪官。”
“那也是他爸爸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韩奇冷冷地说，“现在我只看到你们在欺负人。”
“那你是要帮他？”
“对。他是我们跆拳道班上的同学，我当然要帮他。”
“好，好。”夏至连说了两个好字，狠狠瞪了我一眼，带着人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谢谢。”我在韩奇身后小声说。
“没事，”韩奇转过身看着我，声音温和下来，“你是叫沈渊？”
“是的。”
“我叫韩奇。”
“我知道。”
“我们放学后去踢球，你也一起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你，说的是我吗？”我犹豫着，迟疑着看着他。
“当然。”他说。
“你别开玩笑了。”我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花样。
“我没开玩笑，真的，我明天放学之后我去找你，一起来踢球吧。”他拍拍我的肩膀，忽然之间让我想起了父亲，他也是这样拍我的肩膀，爽朗地笑。
但是我躲开了。
我以为这又是一个玩笑，说不定前面还有什么捉弄人的新节目在等着我。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好心，会对一个陌生人伸出双手，就像我父亲一样。
但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放学之后，韩奇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他叫我的名字，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我们去踢球，就差你一个了。”他说。
我愣住了。
“你认识他？”夏至不可思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看着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也许这是我最让他惊讶的时候。
“我们是朋友。”我对他说，然后在众目睽睽中走向韩奇，和他有说有笑地下了楼。没有人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我的心跳如鼓，害怕在下一瞬间就会被韩奇推倒在地，用鄙夷的眼神告诉我，我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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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直到学校门口，他都用那种亲切的神情跟我说话，让我觉得，我也和别人一样，有亲密的友谊和欢笑的童年，但是这种幻想很快便被打破了。
“他是谁？”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男生看了看我，问道。他的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足球。
“他是沈渊，以后他就和我们一起踢球了。”
“你确定？”蓝色男生皱眉，“他这个样子会吗？”
他周围的数十个男生哧哧笑了起来，但韩奇依旧好脾气地说：“不会可以学嘛，我们刚开始不也是不会吗。”
“那好吧，不过，他要是拖累我们可不行。”
“好了，走吧。”
“走咯！”
一群人欢呼着朝校外走。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就好像我也是他们集体的一员一样，这种认知让我异常开心。第一次，我不再觉得孤单。没有人愿意孤独地度过一生，我曾经无比地渴望过朋友。
父亲曾经有很多的朋友，家里经常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开着彻夜不停的聚会。但是随着他的死亡，他们也如秋风后的落叶，消失无踪。
踢球的地方在一个楼房与河流之间的足球场上，周围用铁丝网拦着，据韩奇说这里是一个废气工厂的足球场，工人早已离去，机器已经挪走，只有厂房还留在原地，经受风吹雨打，破败不堪。
我们一共有13个人，除了一个守门员之外，分成了两个小队，我和韩奇在一队。随着守门员的口哨声，足球被高高抛在空中，韩奇和蓝衣男孩高高跳起，在夕阳中留下长长的影子。
一跑开来，我的体力明显跟不上。长久的暴饮暴食和缺乏锻炼，让我没过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双腿就好像被粘稠的液体缠绕，每迈一步都异常艰难。
我不能就这样倒下。我喘着粗气想，韩奇那么相信我，让我加入进来，我不能让他失望，我必须要坚持下去，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坚持下去。
在这一刻，我真想抛掉这腐朽的、肮脏的、沉重的肉身，飞翔于透明色的天际之中。
“小心！”恍惚中，我听到有人大叫一声，然后只看到一个白点出现在眼前，之后我的双眼扫视过天空和云朵，直到后脑重重地撞在地上。我能清晰地听到那声闷响，就好像整个头部都裂开了一般。
我失去了知觉。
［小渊，快起床。］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醒了过来。干净的床铺、暖黄的灯光、食物的香气，让我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家里，等着父亲来叫我起床。
“你总算醒了。”这句话将我瞬间拉回了冰冷的现实。我睁开眼，看到韩奇如释重负的脸。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吓死我了。”
“我这是在哪里？”我看看周围，蓝格子的床铺，木质的家具，蓝色的窗帘，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只航模飞机。
“我家。刚才我吓坏了，就叫了车把你带回来了。还好我妈在家，她是个护士。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他一连串地说完，几乎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但看起来是真的很担心我。
我的后脑勺和额头依旧隐隐作痛，但我还是笑了笑说：“我没事，不疼了。”
“刚才安凯那一脚太厉害了，直接撞到你头上，我还以为打到你眼睛了。还好你眼睛没事。”他忽然凑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那里感觉像是肿了。
“我没事的，”我说，“我皮糙肉厚，这点打击一点事儿也没有。”
“那就好。你现在能起来吗？”
“可以。”我立刻下了床，只觉得后脑嗡嗡直响，但我向前走了两步，说：“你看，没事吧。”
“那就好了。对了，我妈妈做好饭了，你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吧。”他说着，伸手拉住我的手，带我走出了房间。
我跟在他的身后，感受到一种只有在父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温暖，然后，我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在韩奇家的客厅里，我与一个男人目光相对，他笑着对我说：“你没事就好了，沈渊。”
是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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