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怡三岁生日时，李兴发送她一只小狗作礼物。可把李怡高兴坏了。小人儿和小狗，白天晚上，吃饭睡觉，须臾不离。
有了小狗，李怡不再总缠着爸爸和奶奶（妈妈本来也没多少时间陪她），只要有时间，更愿意和小狗玩在一起。村里没有幼儿园，彭淑萍怕她跟其他孩子一样玩野了，让李兴发慢慢教她读书识字。这事，李兴发愿意干，奶奶却不以为然。
太阳很好。柳娥娥坐在院子里补袜子，看着被父亲强摁在小桌边的孙女，心中叹气，小声向儿子嘟囔：“女娃么，学那么早有啥用？你看她满脸不愿意，牛不喝水强按头，强扭的瓜能甜？！”
李兴发把女儿偷瞄小狗的小脸掰正，帮她理理刚和小狗玩时弄乱的头发，回答他妈，“学不了灌灌耳音也是好的，以后真上了学比别人接受得快。”
小狗以为主人和自己说话，摇着尾巴嗒嗒嗒跑过来，没到桌子跟前就被喝住，李怡刚抬起的小屁股又被父亲压下去，满心满脸不愿意。
“啧啧啧，你看这嘴噘得，能挂油瓶了。好乖乖，快学吧，你妈就快回来了，你不学，她一考你又不会，又要挨训。“李兴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放到女儿的小手里，”完成今天的任务，爸再奖你一颗大白兔。“
“真的？”女儿高兴了。她飞快地把糖纸剥掉，舌头在纸上一裹，糖就进了嘴，她把糖纸推给父亲，李兴发宠溺地看女儿一眼，接过糖纸，也伸出舌头在糖纸上舔了几下。
糖纸再次回到李怡手里，她认真的把糖纸抚平，四个角都抻展，用袖子抹干上面的口水，拿过桌上一本书翻开，将没有余味的糖纸仔细地压进去，然后把书坐到自己屁股底下，抬脸看向父亲，笑得一脸灿烂。
“跟我读：一去二三里——”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烟村四五家——”
……
柳娥娥看着父女俩，无奈地摇了摇头。
02
晚上，李怡果然又被母亲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点怕母亲。明明在父亲和奶奶面前背得好好的，记得牢牢的，但一到母亲面前，一张嘴就打磕绊。
彭淑萍不耐烦地敲桌子，“都几天了，就这四句还背成这样子，你、你咋恁笨呢！”她怒其不争，作势拧女儿的脸，李怡吓得往后退，李兴发一个箭步挡在妻子和女儿中间。
“有啥话慢慢说嘛，她才三岁，慢慢教嘛。你咋了，生这么大气？”
彭淑萍是气不顺。随着社会的发展，很多人开始想路子挣钱，养鸡的人越来越多，市场竞争越来越大，以前赶一次集能卖完的鸡蛋，现在，一天不如一天，今儿，还剩了小半筐。
“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多跑几回就行了，实在不行咱还有猪呢。“李兴发劝她。
彭淑萍对丈夫可不客气，“多跑几回！你说得真容易！谁跑？你？可别！你是光荣的人民教师，脸面伤不起啊！”
李兴发帮她卖过几次鸡蛋和菜，被学生家长认出来，捧场者有，说闲话者有，最难堪，校领导找他谈话，告诉他不能这么变相向家长索贿。
柳娥娥一天天年纪大了，又要看孩子，也不能去，唯一能去的，只有彭淑萍。生意难做，价还上不去，彭淑萍能不郁闷！
回来又见孩子这么不上进，气上加气。她在房里摔摔打打，“俩大人在家看一个孩子，就教四句话，竟弄成这样子，你们可真是——”
李兴发给藏在身后的女儿比划示意，让她赶快去奶奶那边，自己则留下安抚妻子。
03
奶奶也不高兴。
见孙女进来，柳娥娥停下针线，从老花镜上方挑眉看孙女，“咋？你妈又说你笨了？”她把目光转向儿子那屋，嘴一撇，“看把她能的！家就四个人，三个都不顶用，就她一个能！能！咋生不出个带把的！“
李怡怯怯走到炕前，双手够住炕沿，小身子一缩，向上一窜，两只小脚腾空，左右腾挪，使出吃奶劲往炕上攀，柳娥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等她上了炕才说，“养个娃都费劲，还养狗！你爸也是，在媳妇跟前没出息，越来越会对付老娘了。“
她在儿媳跟前说了几次快怀孕快怀孕，趁我还能帮你们照看，均被儿媳以“这事主要看男人”怼回来。在儿子跟前说，儿子只会打哈哈。孙女都三岁了，她的宝贝孙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想到这儿，柳娥娥没心思做活了，她停住手，看着桌上摆着的老伴的遗像，半晌，长出一口气，“唉！要是你妈像你二妈（陕西俗语，意二婶）一样生三个儿子，别家敢明着暗着欺负咱们？在农村，没有儿子，受欺负的日子还在后头哩！诶？怡怡，你眨巴着眼睛听啥呢？奶给你说，奶说的这些话，可不能传给你妈，知道不？“
04
彭淑萍还是能行。她说过最迟第三年把账还清，果然，第三年底，她家的外债，包括欠娘家的一万五，干干净净，全还完了。虽然还完钱，家里又成了兜比脸干净，可全家人的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
李兴发站得好像都更直了些，柳娥娥的脸上也焕发出新气象，唯独大功臣彭淑萍，还紧皱着眉头。
柳娥娥看着就心不喜，“淑萍，钱都还完了，你咋还不高兴呢？妈可要劝你一句，这人呐，要知足，知足才能长乐，你这老不知足，不是个好事情呀！“
听了婆婆的话，彭淑萍把自家的院子从前看到后，又从后看到前，走到院墙边，用脚蹬蹬墙，再爬到梯子上，揭起房上几片瓦，李兴发忙给她扶梯子，仰头问，“咋了，淑萍，是不是又漏雨了？”
彭淑萍不看他，只说：“你把笤帚给我递一下，多日子不扫，瓦上又长草了。“
收拾完房顶，彭淑萍下到院子里，给丈夫和婆婆说话，主要是给婆婆说：“妈，我打算重新要一块宅基地盖新房啊！”
05
柳娥娥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你还有钱？”
盖新房需要的可不是一点两点钱，难道，除了还账，她手里还有私房钱？这不应该啊，为这个家，我都把传家的玉镯子死当了，她却有私房钱？
彭淑萍拍拍手上的土，视线还在院子里打转转，“不是。我手里现在也是零蛋。但是，妈你看，咱家这墙，再来场大雨就要倒，两边院子都经常有人，万一把谁压着了，可不是小事。还有，咱这几间房，除了后来盖的鸡房质量还行，其他几间，你看看，多危险。”
“钱的事我想过了——要不还是借吧？”
“你说得简单！问谁借？”
“就问咱前边还过的人借吧。”
“啊？！“
母子俩最后才明白彭淑萍的意思，她的确是想向还了钱的人借。
“才还不久又借，亏你想得出！那你不如不要还，拿那钱直接盖房不是利索。“
“那不一样。好借好还，再借不难。要是不先还钱，直接盖房，人家看见指定有意见，但先还钱就不一样，既让他们知道咱有实力，又让他们明白咱的诚心。“
“那你娘家的一万五呢？”
彭淑萍摆摆手，那就甭想了。
老太太猛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忙问：“那谁去向人家开口？”上次是她开的口，因为是给她儿子结婚；但这一次，她不想去。“我先说好哦，我不去！要去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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