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时代

作者: 菀葭 | 来源:发表于2017-06-11 00:12 被阅读0次

       在成为一名作家之前我是一名医生,如果硬要说我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成功跳槽转型,大概是因为我的故事讲的不错,又或者说,我说的故事正好扎进了我面前这个穿着西服,不断翻阅我作品的男人的心里。

       2015年我从一所医科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医大附属医院,成为了一名急诊室的医生。医院这个地方本就是一个生死交织的地方。停车场停着黑色肃穆的殡葬车,也停着小孩子骑累了丢下的电动小汽车。就像我眼前的这所白色建筑,高大辉煌,容纳着生也包含着死,人世间的一切悲欢,都在这里洋洋洒洒的留下一笔,所有的秘密棱角在生命面前都无法掩藏。


      我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小孩子,13岁,车祸,双脚遭到卡车碾压。他一直哭喊,“痛!痛!痛!姐姐我好痛啊!”我们的医务人员清理伤口的时候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双脚怕是废了。压下心中的不忍,我摸着他汗津津的头,努力平复下心情:“别怕,姐姐看了,没问题的,坚强点。”那孩子抓着我的手问我;“姐姐,我是不是再也立不起来了?”我没有说话,只能紧紧抱着他,他身上的战栗和颤抖,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痛苦,如此无能为力。孩子的母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儿子痛苦的样子,她看见了儿子的双脚,我看见了她呼之欲出的眼泪,她飞快的捂住自己的嘴,跑到走廊,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平复下来。   她再次进来时,红肿着眼睛,却已没了泪水。孩子看见妈妈红着眼睛,忽然就不哭了,他摸着妈妈的脸:“妈,对不起,这次要花很多钱吧。”女人的泪水忽然溢出:“没,花不了多少钱的,儿子你一定要坚强,你是最勇敢的。”孩子点点头,晕了过去。我看着那个母亲揉着孩子的小手,一遍一遍放肆哭喊。她对我说:“医生,我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

     是啊,要是我是神仙就好了,我是那么的想保住这个孩子的双脚。孩子最后出院了,只是坐着轮椅,而他的母亲因为这场治疗倾家荡产,筋疲力尽,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医院里也不乏八卦,比如曾经整容科来了一个女人,男同事绘声绘色的向我描述这个女人的相貌,前凸后翘,极其火爆的身材,标准的锥子脸,大眼小嘴,一看就是男人喜欢的类型。描述着,描述着身旁的女同事忽然讥讽一笑:“有什么用,那是个来做整形的,她的胸,鼻子嘴全是做的。”男同事悻悻的闭了嘴。再次见到这个女人是在整容科门外的走廊,与那时令人惊艳的容貌相比,她的脸上出现了极其恐怖的整容后遗症,玻尿酸下滑压迫视神经导致泪流不止,鼻子假体塌陷,下巴歪曲``````她看起来像是行走的骷髅,瘦的仿佛能够折断。

    她见我经过,问我:“医生,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可怕?”

    我微笑:“不会”

    她说:“是啊,你是医生啊,本来就是你们把我变美的。”

    我在她身旁坐下,她又说;“医生啊,你知道吗,我曾经超丑,班上的男生欺负我叫我猪仔,猪头,只有他一个人不欺负我,还安慰我,那个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成为配得上他的人,于是我努力学习,还花钱整容,就是为了离他近一点,等我变漂亮变优秀后我们真的在一起了。”

    “嗯,听起来是个不错的男生”我点头。

    “如果故事真的这么圆满就好了啊”她轻蔑一笑又缓缓开口,“后来我们感情破裂,吵到不可开交,我问他当时为什么他不欺负我,他骂我傻,因为那群男生欺负我就是他唆使的,因为我们家有钱,他想英雄救美、不、英雄救猪,借此靠近我。”

    “医生你看,我真的成了猪头啊”她嚎啕大哭起来。我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人出院时,还是光彩照人,只是我们都知道,她要为这场美丽,付上无尽的痛,无尽的修复。

    故事讲到这里,面前的男人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我问他:“你愿意听听第三个故事吗”

    他笑了笑,眼底泛出好看的光彩:“洗耳恭听。”

    第三个故事,是我在重症监护室见到的,也正是这件事真正攻破了我的心理防线,决定转行。

    重症监护室的老人是三月进来的算算日子已经躺了小一月还不见醒。家里人要求出院,贫困的农村家庭实在是支付不起昂贵的费用了。

    “你们要想好,这样子出去,老人会没命的!”主治医生急红了脸。

    “我们知道的医生,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我们不能为了一个老太太毁了一切啊!”儿媳妇开口说。

    “你们······真是······”我们的医生哽的说不出一句话。

    “妈,你说,你愿意出院的是吧,在家总比在这个破地方好”女人拉住老人垂于病床前的手,“你还有孙子呐,你就不想回家看看?”

    我不知道老人是怎么想,她说不出话,动不了,但她听得见一切,她知道他的三双儿女在互相推托,知道他们嫌弃她是个老累赘,人口一声“妈~”围在病床前,然而真正舍不得她的没有一个孩子。

    我看见泪水缓缓的从老人的眼角溢出来,流过她眼角的皱纹,划过她面颊的斑驳,带走她半生的辛劳。然后,一阵“滴滴滴”的响声,老人去了。儿女们又是一阵喧嚣吵闹,没有泪水,没有哭嚎。

    我多么希望,她没有听见那一切,那样她离去的时候,她还有三双爱她的儿女,还能在天堂继续微笑。

    男人听完这三个故事叹了一口气:“所以?你为什么要写作?”

    我笑:“当我是一个医生时我医治不好人身上的病痛,救不了每一个人,或许我可以干点别的抚平她们心上的伤,救更多的人。第一个故事,是世事无常仍要努力生存的不屈阳光,痛心却还有希望。第二个故事是向上生长顽强斗争,被真相割得鲜血淋漓之后的心如死灰。而至于第三个故事则是走到尽头,再也无法续杯的无尽悲凉。”

    男人站起身,说:“似乎还差那么一点。”

    我笑:“对。对于我来说,我写文章想要救的人,和我拿起手术刀时要救的人,都是一样的,都是病的。”

    男人终于满意,这场面试结束我被录用。

    我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办公室,窗外是海。我接到一个电话,母亲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现在,就现在。

    我没有告诉男人的是,我的母亲在1年前换上乳腺癌,当我看到她的头发一点点掉光,饱受化疗的折磨,还要面对高几率的复发时。我就决定要换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从医救人是我求学20年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就这样在生活的重压下死去了,我没那么高尚,没那么多热爱,我是一个普普通通,和芸芸众生一样“病”着的人。

    我们努力的奋斗,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病痛时代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zncqx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