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沿着堤坝而建，高低错落有致的民房都建在坝上，俗称：“大埂”，埂是随着江面的走向而蜿蜒曲伸，埂前面是有一公里宽的防护林，主要是柳树，用来防洪护堤，洪水经过防护林后再拍打到岸上，力量已经弱了很多，这样很好的保护了堤坝！
长江由于过度挖沙，开采，柳树林早都没有了
小馨就出生在这个江边的小村庄。
说起小馨的出生，纯属意外！为啥说“意外”呢？因为在怀小馨之前，小馨的母亲，名字叫凤兰，刚刚做了人流。那时候赶上粮慌，家里经济拮据，口粮总是不够，五个孩子都张着小嘴，整天喊饿！这一胎已经是第六个孩子了，打死了凤兰也不想要了！
那时候还不兴什么计划生育，都是顺其自然，女人们都是如下蛋的老母鸡一样，家里的娃一个接一个生产，凤兰的思想算是比较超前了，毫不犹豫的去了趟医院，虽然是男婴，她也绝不后悔！
凤兰做完人流以后，加上她体质不错，很快下地干活了。虽然其后例假一直没有来，她也没有多想，地里活儿多，农忙不等闲！可是，过了几个月，凤兰总是感觉人没劲儿，肚子仿佛有积水，或者是长了瘤子之类，凤兰自以为然，找村里赤脚医生开了几付中药，对付了一下。那一阵子胃口不好，凤兰就全靠辣椒咸菜臭豆腐乳提味，好多吃点，有力气不耽误农活儿。
凤兰感觉肚子越来越沉，想着应该去大医院看一下！有一天，突然感觉肚子仿佛动了一下，“诶呀，莫不是……”凤兰不敢想，赶紧去了趟市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怀孕啦！宝宝都快8个月了！你咋会不知道呢？”医生纳闷，还有这样糊涂女人！
这下凤兰奔溃了：不想要的偏偏来！凤兰当时就抹泪了，问医生能不能拿掉？医生说得住院先做检查，然后引产！这得花多少钱啦还得耽误功夫！凤兰只带了最多能买几付中药的钱，当时正是农忙季节，一大家子还得依靠她下地干活呢，哪有时间住院？
凤兰想着，等不忙了，再上医院引掉吧！左等右等，快过年了，一大群孩子和地里的活儿，家里的事儿，够凤兰忙乎！就这样一忙乎，年一过，大正月的，小馨也出生了。
黑黑的皮肤，皱皱巴巴的像一个非洲小老太，体重5斤都不到，表面一层油皮轻轻一蹭就能揭掉，凤兰仔细想想：怀孕期间，吃了治胃病的中药，营养就是什么辣椒，咸菜，臭豆腐乳之类，谈不上营养，这个小胎儿，快8个月了才明显感受到胎动，多么不健壮的小生命！凤兰想着，这孩子虽然生下来也不能要了，怕是养不活，小馨出生时，吱吱啊啊的几声哭叫就像耗子叫，一点也不响亮，有气无力的！
凤兰本身就是重男轻女，厌恶的看了一眼放在洗澡盆里的女婴，“又是一个臭丫头”，凤兰嘀咕着，“张婶，扔了吧，不想要了！”
接生婆是本村的张大婶，她看着冻的发紫的小可怜，说：“凤兰啊！好歹是条命呐！这天还冷的很，再放这里会冻死的！”
眼看婴儿的脸色已经由紫红转为酱紫，哭声越来越弱，凤兰那儿是铁了心地看也不看！好心的张婶想了想，还是用小毯子把婴儿包好，放到凤兰大闺女身边睡下，感受到温暖，不一会儿婴儿竟然睡了。
张婶这下放心地走了。
天还没有亮，估计是小东西饿了，直哭，凤兰奶水又涨的难过，想想母子连心，还是抱过来喂了奶，小家伙贪婪的吮吸上了，一刻也不停……
小家伙生命力超级顽强！刚满月，肤色就已经好多了！他们都叫她“小黑点儿”，父亲倒是特别的喜欢，因为六个孩子，就小黑点儿长得和他最像：一样的肤色，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精致的五官。他给她取名字叫“余小馨”，他也经常喊她“馨宝”，一口一口在小馨脸上亲，黝黑肤色的爸爸捧着黝黑肤色的女儿，画风总是喜感！
小馨又黑又瘦的小模样，一双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瞳仁总是闪着亮光！村里人都很喜欢这个“小黑点儿”，他们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灯笼球儿”，指的就是她那一双明亮的好看的大眼睛！还有一个外号叫“小地保儿”，因为无论是东家打架，还是西家结婚，还是舞狮子的进村表演讨赏，小馨总是待到最后，曲终人散，肚子饿了才回家。这个时候，小馨妈妈就说：“小地保儿，事情都处理好啦？怎么没有人留你吃饭呢？”小馨尴尬的笑了笑，漏出被虫子咬坏了的门牙！不是饿了，还不想回家呢！小馨心里想。
小馨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天气太热，小馨在炎热的夏季里只穿一个红兜头，光留着屁股，对着江边的柳树林，对着江里来来往往的船只，她最会唱的一首儿歌是：
“大轮呐～，湾～啰，带我到九江～啰，九江放大炮～啰，打得鬼子哇哇叫～哟！”
今日的长江，没有大轮了，只有来来往往的货船
那清脆的童音，拖腔拖气的腔调，在埂堤上回响，有时候是小馨一个人，有时候是一群童年的小伙伴，大家都会念这首儿歌，好像也只会这首儿歌。
虽然天天都能看到大轮船在长江驶过，可是，小馨和小伙伴们谁也没有坐过，都挺向往着坐上大大的轮船，幻想着，看着潮头的奔涌，那气派，贼美！
那年又到了发水的季节，小馨家的房子位置偏低，进水了，大人们忙着帮忙搬家具，小馨就趴在床上，小手拿着捞兜在床下捞小鱼！麦青色的小鱼苗一群一群，游来游去，小馨开心极了！
“妈妈，我捞到一条了，给我一个碗，我要装小鱼”。
爸爸妈妈忙着搬东西，若不及时搬，家具都容易发霉的，他们谁也没有时间理睬小馨。小馨怕鱼死在她手上，又把鱼放回水里了。后来，爸爸把小馨抱到埂上，小馨便像猴子一样窜上房子旁边的一颗大树上，树长得很高，但对于小馨来说，爬上去也就分分钟的事，说她是猴子，还真像！
爬上树，那眼光就不一样啦，看得远啊！大水漫天，树干已经淹没，只见一片绿色的柳树枝条浸泡在江水中，对面的山也浸泡在水里，只露出山腰，江里不时的有船只来往，拉响着长长的汽笛声，小馨和小伙伴一起起哄：
“哈哈，大轮船放屁了，呜～呜～”
他们学着轮船汽笛声，快乐的笑着，闹着，涨水的季节，小馨和小伙伴儿们更容易得到快乐，因为大人忙着防水搬家筑漏，没时间管这班猴孩子！
小馨喜欢长江发洪水的季节，还有一个原因是，每到发洪水的时候，长江里常常还能看见江猪。
江猪偶然结群出现，多数时候看到的只是一只两只，他们有着黑油油的身子，阳光照射下发着亮光，在江里翻滚，隐约闪现着向下游游走；更偶尔还能看到白鳍，大大的像鼓满了风扎了口的白色塑料袋，随着浪花跌宕起伏，忽隐忽现。
村里有个传说，说江猪是小伙子，白鳍是美女，江猪一直爱着白鳍，追求着白鳍！
他们很难得同时出现，所以也总是碰不上面！白鳍出现的机率很小很小，小馨一共也只看见几回，只要看见白鳍的日子很可能就能远远的看见黑色的江猪在翻滚，但看见江猪的时候难得见白鳍也出现，小馨和小伙伴儿们就是听着这种美好的传说来看江猪和白鳍的，当看到江猪和白鳍都出现了，他们就使劲儿喊：
“江～猪，江～猪，有白鳍，快追呀！”
他们总是希望，江猪遇上白鳍，江面上立马画风一变，江猪跃出水面变成帅帅的王子，白鳍也在一瞬间恍化成美丽的仙女！他们拥抱了在一起！就像童话里，王子遇上公主，总是完美的结合！
小馨憧憬着！每每出现江猪和白鳍，小馨就和小伙伴一起起劲儿大喊：
“江～猪，江～猪，加油！江～猪！”
村里人都知道，江猪和白鳍同时出现机会很难得，一般大人小孩都会驻足抓紧观看，因为不一会儿，江猪和白鳍就会随着湍急的江水游到下游去了，就看不见了！
长江风景
长江流域有明令：江猪和白鳍是受保护的，不准捕杀！
所以，大家都是远远的看见长江里翻滚前行的他们，具体长得怎样谁也没有细瞧过！尤其是白鳍，小馨总觉得那是一个会动的充了气的大白色塑料袋！眼睛鼻子在哪里都不知道！
小馨出生在六零年代，那是一个精神和物质都相当匮乏的时期，农村里的娃能吃的饱穿的暖，那一定就算是有钱的人家，好家庭出生的了，一般的农家，日子都拮据！
这不，小馨家里老母鸡刚下一个蛋，正“咯咯哒，咯咯哒”的叫的欢，像是在邀功或者在做广告：
“我下蛋啦！我下蛋啦！”
大公鸡伸直半边翅膀，围着下蛋的老母鸡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言下之意：
“我的皇后真棒！我爱你哟！么么哒”。
在公鸡和母鸡表达爱意的时候，小馨悄悄地靠近鸡窝，伸出小手，拿出他们爱情的结晶。
蛋还是热热的，小馨赶紧离开鸡窝，妈妈吩咐她到村里大队部的小商店，一个蛋能换半斤盐巴，家里等盐炒菜呢！
小馨跑着小步到小店，踮起脚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蛋放到一个大竹盘里，柜台里面的伯伯笑着说：
“小馨吧？要盐还是酱油？”
“要盐，”小馨脆脆的童音答道。
拿着盐，小馨小跑着回了家，她不敢怠慢，妈妈脾气特别大，她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贪玩，回去准挨揍！
况且，肚子已经发出咕咕叫的响声，小馨早就饿了！
家里的三餐永远都是玉米糊糊就咸菜，小馨有时候肚子很饿，但又吃不下去，偶然玉米糊糊里发现有红薯，哥姐几个都很兴奋的抢，有时候小馨没抢到就哭鼻子，哥哥们就分一点给她，小馨常常是泪珠挂满脸腮，就“嘻嘻嘻……”的笑了！玉米糊糊熬红薯～贼好吃！
时间过的快，小馨都7岁了。这一年，爸妈准备把她送到学校，一来可以学点儿知识，二来可以防水。村里有好几个同龄的孩子，因为大人没有看管好，都掉到水里淹死了！这是村里大人们最担心的事，每每到发水的季节，更是愁的慌！
埂上的民房
小馨可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相反，江岸一直是小馨的乐园！
一年四季，江边风景也一直在变化。
夏季是涨水的季节，江边的风景，来来往往的船只都是小馨喜欢的，冬天是枯水期，一望无际的白沙滩便呈现在眼前，白白的沙滩更成了小馨的乐园。在沙滩上，小馨和小伙伴们一起搭泥房子，挖地洞，修地堡，开通引水渠，挖战壕，打野战，常常是两群孩子对势，互相仍石头子儿，都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小馨也有正经任务，就是和10岁的姐姐12岁的三哥一起去柳树林里拾柴火。
退完水的柳树林，有很多枯树枝还挂在树上，小馨和三哥负责折断这些枯树枝，三哥教小馨换树的技巧，于是，小馨轻巧的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在换树的时候她使劲儿摇呀摇啊，当两颗树的枝干碰到一起，小馨利索的抓紧另一颗树的枝干随手放掉前面的那一颗枝干，换树成功！幸福和喜悦，还有荡树时的快乐，小馨特别满意！姐姐不敢爬树，她只负责在下面捡起小馨和三哥扔下的枯树枝，集中捆扎好，方便三人抬着回家。
8岁以前的小馨是快乐的，幸福的，无忧无虑的！如果不是父亲突然走了……
小馨清楚地记得，那天村里人用板车从县医院拉着父亲的遗体回来了，小馨的心里欣喜地快要蹦出来了，
“爸爸回来了！啊～爸爸回来了！”
她太想爸爸了，终于盼回来了！小馨的胸腔里发出愉快的嘀咕声，仿佛快要唱出歌儿来！虽然周围悲伤的人一大片，也没有影响自己的心情！因为爸爸住院十几天了，这十几天小馨都没有看见爸爸了！只是爸爸被村里人安排睡在临时搭建的凉棚里，一直睡着，不理睬小馨，这让小馨有些不开心！爸爸是最喜欢小馨这个老幺了！
那个年龄的小馨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告诉她，她以为就是睡着了，只是糊里糊涂的看母亲哭的撕心裂肺，又跳又哒，捶胸顿足，把小馨也吓哭了！母亲悲伤过度，昏迷了好几回，一见母亲“睡”过去了，小馨的小心脏才又坦然了！
大家都在悲伤之中，没有人关心吃饭的事，小馨感觉有些饿，她从凉棚回到家中，竟然发现有一大锅粥！
太兴奋了！不知道哪个好心人帮忙煮了一大锅粥，那年月天天天的都喝玉米糊糊，一天三顿都是，把小馨都吃烦了，难得一见大米粥！欣喜啊！
小馨拿了一个小凳子，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费力挪开大锅盖，母亲哥哥姐姐们都没有来吃，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小馨一个人，小馨美美的喝了两大碗！没有菜，但这么好吃的白米粥，哪里需要菜，已经足够了！
吃饱喝足，又去屋后堤下临时搭建的凉棚里，看看爸爸醒没醒？看他还在睡着，村里人许多人都陪着，摆着花圈，给小馨和哥哥姐姐们安排孝衣孝帽子，一色白色麻布，有人帮小馨戴了孝帽，三位哥哥是男丁，得披麻戴孝；小馨的帽子做的有点大，不合适，老是掉，自已又胡乱摁头上，也有人偶然帮助她，大多数时候没人搭理她，妈妈照旧是豪哭一阵子，昏迷一阵子，嗓子已经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了，昏迷中的妈妈坐在地上，斜靠在邻居阿姨怀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蹦哒状，这让小馨心里安慰了许多，不像刚开始那样害怕了！
吃饱了的小馨有点儿困，就一个人回家睡了！通常哥哥姐姐们放学回来，每次大床上会横着睡的一排排的，但今天特别宽敞！小馨美美的想：等我睡醒了，再找爸爸去！爸爸一定也该睡醒了……
小馨很快入睡了，她做了一个梦：
爸爸正和一帮村民们下象棋，爸爸让对手一粒子：车，并且对手先走，他们赌注是几根香烟，小馨的爸爸一人对付多人，好不热闹！小馨呢，在爸爸下棋时就在他身上爬上爬下，一会儿拧爸爸的耳朵，一会儿摸爸爸的鼻子，还拿手抠他耳孔，又不停的摸他的胡子岔子，说：
“像把刷子，好玩！可以刷鞋！嘻嘻！”
一会儿又爬上肩膀骑在他肩上，一会儿压在爸爸喜欢抖动的二郎腿上，翻上飞下像一个小瘦猴！对面旗友看不下去了：
“老余啊，看你把孩子惯的，都可以在你头上拉屎了！”
爸爸笑而不语，还是聚精会神地走棋！小馨知道，爸爸对于她，除了喜爱，小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表达方式，小馨和爸爸长得像，皮肤都是一样黑，眼睛都是一样的亮！这也是小馨的骄傲！爸爸天生黑黝黝皮肤，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在小馨心里是全天下最帅的父亲了，没有第二！小馨正撒着娇呢，突然被人叫醒了，有人过来叫她起床要给她戴孝帽子。
小馨希望的事没有发生，爸爸始终没有醒来，而以后所有期盼的日子让小馨心如刀绞，她渴望爸爸回来，她总觉得爸爸是能回来的！她不知道，那一别是永别！每每看见别人家孩子有爸爸抱着，小馨就泪流满面！
谁再宠她？谁再爱她？妈妈脾气暴躁，小馨想都不敢想！
小馨握紧小拳头，眼里噙满了泪水！
静悄悄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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