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脆弱而敏感的会在深夜仰望星空哭泣的孩子。因为我知道在人前酷毙而霸气的模样全都是自己拼命表演的勇敢勉强。我的心垂死挣扎。直到我遇见了他。
一
沈宇蜷缩着双腿抱着枕头躺在咖棕的大床上恬静而安详。耳畔忽而被妈妈柔声的问候轻唤,女儿要不和妈妈一起去逛商场吗。沈宇立即坐起来挠着头发不情愿地说,妈妈,买衣服这种事真是麻烦死了。然后安静的目光眺望昨夜走过的窗台还可以回忆起自己对浅粉裙子的羞怯。她抬起手简单地将刚刚及肩的头发绾成利落的苹果头。然后换上黑色的绑带短衫和小脚运动裤。她抱着手臂不可一世的眼神站在房门前冷冰冰地说,妈妈我可不想等这么久。
而妈妈打扮精心却仍不满意地掐着头发在过道走来走去,没脾气地应着好好好。沈宇一针见血地指着梳妆镜前最下方的白色抽屉,头绳就在那里你别找了。妈妈幡然醒悟地停下来半倾着娇小的身躯温柔而平厚地略带感谢,哎哟你好酷哦。沈宇不耐烦地别过头去说,平时多观察注意一下不就可以了。心里却在埋怨自己尴尬着过意不去几乎要爆炸,哎呀妈妈可是长辈啊我这么说话真是不尊重。更纠结着令自己瞬间脸红的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没办法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城市的霓虹闪烁将人山人海的黑压改写成欢愉和生动。沈宇惴惴地担心碰到认识的人该怎么打招呼,绞尽脑汁想到的都是些不可行或者做不出来的亲昵。她厌恶的眼神看着前方靠近再擦肩的路人不乏霸气。一言不发又太没礼貌。甚至有男生一看到她就赶忙躲在身边人背后说着啊呜好帅。沈宇听到后羞怯充溢满心却极度紧张地翻过一个白眼。但她的心里已经无奈地痴喘成一只哈巴狗。
她发觉自己已经没办法眼神正常地行走。于是偏着脑袋看着耸立的大厦笃定着就算遇到认识的人也装作没看到好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但恍惚间她的余光还是扫到一群认识的校友们,然后心里突然一阵不知所措的慌乱。实在想不到该做些什么于是更加厌恶地正眼都不开。心里却强忍着无助的悲伤逼着自己笑。
迎面而来的女生扑过来抱着她并大声地告诉她身边的同伴,“她就是沈宇啦,英语竞赛全校唯一一个进复赛。”而她身旁的女生欢喜地窃窃私语对她微笑。其实沈宇想说英语竞赛她纯粹是靠运气,毕竟刚巧学校拔尖的高材生那次都因为别的竞赛没去参加。而她这样成绩平平的女生能进复赛也全然是钻了空子。她即使欢喜,言论也还是和事实相离九万八千里。
而她却被自尊心的力量冲破理智,大言不惭地不屑地甩过脑袋说着,这么简单的题目我几十分钟就搞定了,真不理解别人怎么做的。女生间高声尖叫着感叹好帅好帅。但沈宇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留下一道锋利的背影。
她心里隐隐担忧着妈妈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没礼貌。而刚刚在原地观望的妈妈却笑着说你和同学相处的不错啊。沈宇简直双颊绯红热血沸腾到说不出话来。这到底是什么友情观我要死了。你们所有人都没办法理解我的言行吗。难道说我是火星人地球不适合我。
岔路口的那家少女旗舰店一如既往地沉醉着沈宇的心脏。她的目光惊羡地穿落在浅粉裙子的模特身上却又立刻转移到右侧的黑色礼服裙上。妈妈随即会意地询问她要不要进去试穿。她欣然地微笑着点点头。店里的服务员姐姐马上周到地将礼服裙换下来,并热心微笑着说,哎呀你就适合穿这种风格的衣服。
沈宇的心里粉嫩和娇怯的泡沫被一把揉碎。她躲在试衣间里眼泪才敢掉下来。
——为什么我的生活总是这么别扭呢?
二
朱唇轻扬的少年在柔软又温和的光线里安静地笑。下颚的线条决绝而明利如剑芒。无论和谁说话都是温柔而安静的气息扑面。成绩全校第一。化学竞赛发烧的情况下从决赛中杀出一条血路。因为学校公务回家晚的关系走在路上也会被女生羞怯地偷偷议论。白衬衫校服纽扣也会紧紧扣到最顶端。刘海干净而帅气地存几丝拂在额前。
沈宇即使披散头发洋溢着温淑的韵味倒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也还是会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吴槿梁。似乎名字怎样念都是琅琅上口而且看起来很帅。她向右侧转身紧紧依偎着枕头抱着自己的腿甜甜地笑起来。
干燥而沉憩的空气里隐隐发躁的少年们让早间的操场关不住喧哗。而礼堂领奖台旁的副校长手持话筒沉闷如虫子的浊声在耳间徘徊。上课预备铃已经焦灼地响起,中年的副校长还是如更年期妇女般的喋喋不休。他终于进入正题后底下还是叛道的议论小声不断。只是所有人都终于在仅仅寥寥数字的音符钻入耳缝时一片沉默。
——七年级总分第一名,吴槿梁。
沈宇的心忽然咯噔一下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而当她看到吴槿梁英气的背影走向领奖台时,她立即选择自动忽略掉考在他后面的十几位甲乙丙丁。尽管他们也是学校精英。她听见女生们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她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但她却在大会结束之后赶紧不屑地离开一眼也不看他。身边有女生花痴地试图拉动她陪她去一饱眼福时,她不情愿的眼神极其逼真并抓开女生的手说,他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然后留花痴女生冒着星星眼追赶属于她的花痴大队。
沈宇又从右侧往左侧翻身。她竟然胆怯到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根本就是连那些花痴的女生都不如。
青森葱茏的梧桐树林在干净的长街边如隔世般凝静。沈宇站在墨绿的树荫下一眼望尽满园春。而安静纯良的少年在红木长椅上并膝而坐认真看书的样子才是最生动跳脱的盛景。沈宇的内心柔软着不愿打搅他,却又按捺不住想要一直一直看着他的由衷。
大概是沈宇被他拂袖的模样忽然搅乱了心肠。他略带疑惑的脸忽然转向她的方向。而她的心脏简直要爆炸于是意识忽然清晰起来变得攻击性,不留情面地朝他脱口而出一句未经大脑的话,小子你挡住我看风景了。
而吴槿梁眼睑迅速敛过后径直走向与她相背的方向离开驻足亭。她忽然脸颊绯红全身滚烫。大概自己又在做些与内心极不相衬的事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了。然后看着他有些落寞却依旧帅气逼人的背影懊悔地擦着眼角飞快跑开。
沈宇紧紧攥着被子不免有些动容,深彻肺腑的尴尬让她愈发清醒辗转难眠。她从深埋着头的被子里探出来长呼一口气。双腿又往怀里缩了缩。闭上眼睛思绪却翻涌膨胀。
——我害羞胆怯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自己作为一个曾经可以算是优秀的女生如今却靠撒谎和自尊膨胀的恶臭私欲维持基本的精神生活。我只是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可以做到闪亮如星火地耀明整个世界可自己却只能表里不一地矛盾着。
——什么时候。我可以更自信一点去穿上自己喜欢的嫩粉裙子。可以和同学交谈甚欢玩笑调侃如高山流水一样痛快。可以考试时答案涌现运笔如飞,搁笔提眉都是自我和智慧的意味。甚至可以和他认真和郑重地打招呼问候,看着他眼睛里倒影我的温暖光辉。
三
沈宇从轻盈的棉丝被里腾跃而起时转眼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时发现快迟到了。匆忙之间走向梳妆台时才怔怔地发现自己挪不动四肢。额前的刘海被粉色蝴蝶夹子明丽地夹住,脑后的尾发被精巧而清爽地绑成蝎子辫。水晶头绳在镜里闪烁着星点。
她按捺住心中难以平息的惊喜压稳呼吸。却又抬起手打算还原成男孩子气的板扎发。但她余光间注意到干净的天空上仿佛出现一张悲伤的脸。她看清楚那张脸的双眸温润而柔和,却被微扬的剑眉渲染英气。似乎是张男生的脸。她忽然听见他渺远的声音扩散到她耳朵里,不是说好要更有勇气吗。她迟疑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抚摸着精致的粉夹。似乎这样打扮也没什么不对啊,甚至。才发现自己竟也可以这般光鲜漂亮。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顾盼生姿,空气的触感变得微妙而柔软,内心甚至为自己的娇容惴惴不安。
——黑夜的天空里那些闪烁的星辰都听见我的诉求了吗?
她像踩着云朵般轻盈地走向躺满甜食的餐桌,心中顿然一片安静的欣喜。抓起玻璃杯抿过一小口甜牛奶后就看着像还未动过的早点笑起来。长得漂亮的感觉真好。
然后瞄过时钟后又俏丽地转身进入衣间心潮澎湃地立在柜前。一大摞黑红短卫衣和运动裤像蚕虫包紧裹皮囊一样沉闷而厚重。若是以往一定会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穿上装作满意。然后任内心别扭着怨恨着。而今天她踮起脚摸出顶层的鹅黄格子衫和浅蓝牛仔裤。似乎连自己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买的并心怀暗喜地藏在最上层。
离开家门前她看见天空中他的脸已经渐渐失去轮廓。大概他也很满意她的举止。
今天的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叛逆地单手提着背包耍酷,而是双手抓着带子唇角微提。却感觉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引人注目。她似乎看到暖阳为她从云雾里挣脱明耀地撒播春光。迎面走来的慈蔼老人像和风拂面般看着她微笑。并不算熟识的女生也走过来问候她,恰如其分地赞美她今天真漂亮。她心波荡漾。
而当她的视线再随意不过地转移到前面扶着单车的少年时。她却惭愧得风雨不动。
——我这样打扮或许其实很出格很不适合我的。即使有女生夸赞也只是心血来潮吧。我早已被别扭和怨恨拧过去的心脏习惯了表里不一地莫衷一是。总之我不配清纯明丽。就像那天遇见他的自己那样低贱却偏要勉强高傲。
——我不够资格。
沈宇内心的毛虫萌芽生长然后破土而出。初生牛犊般地肆意啃噬着她柔软的心脏。
天空中那张俊俏的脸轮廓愈发清晰。游走着为她驱散遮蔽旭日的云翳。暖明的春光撒在她的脸颊上白雪而剔透。她略一偏头看见了学校店面镜前自己惊为天人的容颜。
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力量促使她勇敢地用甜亮而干净的声音叫住了吴槿梁。她顿时感觉羞怯而惊慌,自己不应该这样突兀地叫他啊还是直呼大名。别人给他的印象应该都比自己好吧。其他女生叫他吴大大的时候他也会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啊。自己这样算什么。也怪不得他不理人了……
而此时吴槿梁绽开的笑容像沙漠中的绿洲。
他沉稳中不乏清脆的声音像冬天浸润在温池里的头发微醺又醉脾。嘿你的声音很好听呢。
她听见自己的内心笑得颤抖。然后全然忘却往日的矫饰感觉到自己轻盈地走到他的左侧。她定定地直视他如星火的双眼。看见他眼睛里藏着光辉笑眼弯弯。
四
沈宇在沉沉若水的恬静夜色中低垂着眼睑头发倾泻。她额前的台灯炽亮地投映在雪白的信笺纸上。而新页的白纸电光石火间便密密麻麻一片黑压。而同时在纸上迅速洇散开来的不止钢笔的黑墨,还有她对于数学的悲伤。
即使白日的自己肯相信之前那些抬不起头的黑暗日子将从此一去不复返。可现在想起似乎几个小时前还隐隐焕散光辉的自己又跌入抓摸都无济的深潭泥淖中不可自拔。那些信誓旦旦津津乐道全都变得苍白无力。
即使做题时可以看起来像胜券在握般地信手。却得到与正确答案相距十万八千里的鸿沟的离谱数字。每次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地轻轻打开习题册答案都像中年妇女一样抓狂地要死了要死了。
她有些厌倦地趴在学习桌上奄奄一息。而窗外那张帅气的男生脸也因为天黑全然不见踪影。大概连他也觉得我太愚蠢。
立夏的柔风缠绕着温热的气息染上指尖。她在暖意中死马当活马医地想,既然我太蠢那就从最蠢的学习方法用起吧。我没办法理解那就死记硬背好了。虽说是愚蠢的方法,沈宇也不傻。她强迫自己不断背记大量数学答案后找到一些记忆的技巧。反而令她乐在其中。
于是她走路吃饭洗澡睡觉前都不断强化记忆。她再次仰望天空寻找那张脸的踪影却再也没有见到过。但她无所谓。
而仅仅两个月后的市统考。她的数学拿到接近满分的成绩。同学们讶异却不断簇拥过来投之以惊羡的目光。虽然其中不乏别有用心,她却也听得自在。
后来她仰望天空时总是一眼望向最灼亮的旭阳。
——大概我再也不会自卑地在别人说话前猜想怎样的话最能让他喜欢。不会在所有人沉默时选择被动迁就地思考怎样打开话匣。不会再满心期待别人对我的印象。不会再让自己别扭难过地生活。我从此只过好自己。只为赢遍世界。
五
天空的云霭被骄阳的焰火燃成焦紫的绝艳。
她在万花丛中独霸枝头。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由我。
那时奉若神明的云雾不过是不提也罢的衍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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