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便说那巧姐与杨桐在床笫之间,计较妥办,想要做得长久,来时避门,单走窗下,挽一条白绫为记,扯将上来。杨桐称善,“此却好,免了你我相思”,接下几天,两个火热,半日不肯停歇,惹得两家大人生奇,都说这攻读甚苦,莫要弄坏身子,跟了直劝,不听。
直一夜晚间,他两个匆促,只顾捡着春风,进便忘了白绫。说也巧,正被个泼皮路过瞧到。是夜,这破落户在屋外好耍,丢了银钱不说,连衣服褂子也剥了,溜干净儿,屁屁溜儿。
日上微曦,赌鬼们哄他,“哎,我说邓毛驴子,这还能掏点儿银子不掏?再赊欠,咱家可就不陪了,看这一宿熬地,要去睡会子”,邓驴儿搓火,窝气道:“呸!狗样儿人物,少卖乖吧。前儿我还赢呢,只今儿晦气,便赊些个怎地?怕不还么?”那人打量了打量,啧啧有声,“你输得衣服裤子都押了,还?拿什么还?是拆了你家房子卖砖,还是扒了你家祖坟卖劈柴?哈哈哈哈,怕只剩个屁股好卖的。”其他人拱火,真就围拢过来,左右揭挑,不自撇头瘪脸,摇头晃道:“就还是个瘦的,忒不中吃”,“你——”,邓驴儿青筋蹦起,一把扯了押案上的衣服,往外挣道:“先借回去穿穿”,没脸再待,扭脸儿便跑。那些个瞧他,把几件遭烂衣服,值不当地,哄笑一团,放去。
邓驴儿窝囊,行走在回马巷中,走来走去,走去走来,“嗯?”猛一抬头,“真是倒霉随他妈,喊门又叫妈——倒霉都到他姥姥家了,怎好不好,拐到个死巷里来?”抹身要走,转头的工夫儿,眼角略一斜楞,似瞟见一明晃晃之物,飘荡荡,荡飘飘,在夜风中好不乍眼。再瞧,不那是根白绫子吗?心便咯噔一下,“诶?别是哪个要上吊?”仔细一看,“不是,哪个上吊的找窗框啊?八成也是个棒槌,细么劲儿地,禁不住啊?”歪脑袋又想,“洗了晾的?也不能够?左右怕不是个啥好营生”,思想不出,输得光火,这便要走。
也说该着出事,还在邓驴儿迈出一条腿,要落未落之际,屋里掌灯,窗映有影,影绰绰儿搂抱着俩人。邓驴儿晓得这是李员外家的闺阁,登时大白,“哈哈,老天爷饿不死个瞎家雀儿,这不发财的机会来了?”靠一靠,听得真,站一站,认得准,冷笑两声,悄么声退了。屋头不知,还在摇摸,夜阑,顺原路下来,穿房越脊,回去酣睡不提。
便俗语有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邓驴撞后,就注上意了,他又无事,又没出路,日夜在巷口外踅摸,几番瞧见杨桐,认得实诚,心便琢磨个下作之计,“哼,都他娘的是个财东,一替一头儿,看老子挨着排儿吃,谁家不给?”
想挺美,邓驴儿就夜夜觑守,看寻机会,可恨不逮。怎么?一则怕走漏风声,丢了这桩好买卖;二则要擒贼拿赃,捉奸有双。又看李家的墙头不矮,绣楼起得老高,即便过去外墙,有个猫儿、狗的叫两声也受不了啊?人李家再惊醒,拘拿到案打官司,问个夜闯民宅,意图行盗,给十张嘴也是说不清。
又一日,都也是死催浪打的。夜晚时分,杨桐那儿来个说话的,久未相见,交谈甚喜。一晃儿就过去半夜,杨桐想也无他,便没跟巧姐知会,俩头儿差劈,夜就没来。话是这般,这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在。邓驴儿守去四更,左右不见杨桐,又望巧姐的楼上,仍旧孤零零悬外一条白绫。邓驴儿心动,看八成是个买卖,该着我时来运转,交上把桃运。
原来,这绫子向是巧姐来放,杨桐进收,有绫在,无绫走,两不相差。过久些,巧姐放心大意,晚自顺了绫子,便床里歇息,好等了一个春秋大梦,已睡了过去。邓驴儿不明,但只见白绫不收,猜也猜了七八分,要往日,他便不敢,只管叫有贼心没贼胆儿。却今时不同,先看过巧姐,光棍也三十好几,断定里外无人,这般一个机会,焉肯放过?逡巡几遍,狠了狠道:“无妨,只管进去,若睡着,我便扮了杨桐行事。却有答辩之机,就告她个私相幽会,外面出首,看怎地?必要卖我一番机会!”
计妥,邓驴儿饥饥渴渴,捡些砖头瓦块,攀墙缝隙,笨手笨脚蹬上,临下之时,立足未稳,惹得狗叫,便唬一个屁股墩儿,心慌意乱,急忙再往外翻。略停,听狗不叫了,他贼心不死,二番头又回来。
邓驴儿心砰砰跳,手窝里全是汗,望见白绫,一抓两抓没够着,往复三四次,才勉强握住。原这绫子是杨桐用的,他身量儿高,又勇武,只轻轻一够就捏攥在手,哪要这般费事儿?邓驴儿咬牙,攀扯住白绫,不叫一点儿淫心挂动,任是如何也爬不上去,看平日里偷奸惫懒,身子早掏塌了。
少歇,邓驴儿跳进,站窗口边儿直咽唾沫。怎么?一则累,二则艳。却那巧姐与杨桐厮磨,熟便洒脱一些,自家睡觉,夏景天儿热,只赤条条剥了,罩个兜兜了事。邓驴儿哪见过去?借月色观瞧,看巧姐冲里,胳膊花搭着,凉被踢在脚旁,通明碧藕一般,白净净,粉艳艳,娇滑软嫩。当便激得邓驴儿出火,头上见汗,鼻下见血,裆里见腻,分教是:
三十憋燥一时名,乃父无召自拱行。
可叹生不逢交运,点点滴滴都姓邓。
一番洒泄,二番又挺,邓驴儿掩了口鼻,一点一点儿挪将来,在床边,只手摸摸,贴住便舍不得。略压压,冰圆玉润。他便哈腰,伸了头进来,闻一闻,香甜沁浸,舔一舔,温软弹滑。
这边絮烦,不期巧姐转身,玉样儿胳膊勾来,环了他道:“哥哥,怎恁地晚来?”眼不睁,身半颓,把住邓驴儿,软塌塌贴着,叉脚晃腰,撇开门户。看得邓驴儿呆怔,通身是汗,哆嗦地厉害。手往床里掏摸,勾了一块香帕子,要擦,想想还不舍得,掖进怀里。
耽搁久了,惹动巧姐心事,“咦?我哥哥咋这一身腥骚,又不解衣,又不风情?”再摸摸,号也小了一圈,俄顷睁眼,虽只看个轮廓,哪够琢磨,急撒手撇了邓驴儿,蹬在床下,啊地一声大叫。
邓驴儿慌张,脚早软了,又激又怕,不待巧姐清楚,只要上前捂嘴,两相挣拧,团搅一处。巧姐羞臊,心甚不安,知是泄了风声出去,惹下歹人来家。又见慌张,只要脱身,当便没喊没叫,照来人的耳根台处,吭哧一口,咬了耳朵不放。邓驴儿好痛,见已不偕,狠了命一挣,舍去半片耳朵,抹转头,顺绫子溜下来,跟头把式地跑了。
按下她这儿折腾不说,便家下人醒没?实也未。原是巧姐吩咐,叫丫鬟们安稳饱睡,不准过问,故有些丁点儿响动,只作不见,一般睡得酣甜。巧姐恐有张扬,走近窗边,不那儿白绫子挂着?转而恨了杨桐道:“冤家啊冤家!你干的好事!”一番惊吓,哭倒在床沿儿。
话分两头。再说杨桐日来,一见巧姐,不及答话,便那厢丢了盘碗过来,掴得杨桐满身满脸。杨桐不恼,反有些笑,抹了把道:“妹子,想是怪我了。不妨,只今后有事,必先告假,不准不歇,一定小心仔细”,完了又贴张笑脸,“好妹妹,收了脾气吧,来,咱便画个村野打柴遇狐仙如何?”
他这一来播弄,非但无效,更惹得巧姐生急,手边又无有家什,索性环了头脸,躲床脚里呜呜呜地哭开,越哭声儿越大,越来劲儿越足。不一会儿,有丫鬟过去禀报老爷,李老爷便站到楼底下喝骂:“个缺心少肺的丫头,看这青天白日地,瞎嚎个什么丧呢?”不好说杨桐,一想是他小两口儿的事儿,摇摇头走了。
那屋哭得更凶了,哭得是梨花带雨,钗头凤斜,哭得杨桐也没了脉门,过来搂在怀里道:“奶奶,到是咋了么,好大委屈?莫再哭了,小心哭坏身子”,巧姐略停,抬眼看看杨桐,狠一口咬住胳膊,乒嘚乓噹又是几下。饶是杨桐耐打,也激得性起些,当便撇了巧姐,“妹子保重,某改日再来”,正要走,又听巧姐声停,抹转头,见巧姐那儿呆呆直直,傻愣愣看着窗外。
杨桐怕有闪失,回过来道:“妹子,只管跟哥哥说,便天塌了,不还有我在呢吗?”巧姐看他又凑过来,一把掐住,疯起来道:“你!你!你!不叫你个死人,我安能被欺上家宅?”
杨桐怔神儿,想这多半是有事了,即时搂了巧姐在怀,凭她哭闹够了。俟慢慢平复,巧姐重又把昨夜里的复叙一遍。不耐说完,火得杨桐蹿起,“啊呀呀个呸!是哪个王八做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扫听扫听,我杨林桥好怕过哪个?”
他这儿愈发英雄,倒愈发叫巧姐担惊,急忙扯了道:“哥哥,万不要鲁莽,你我事羞,忍便算了”,“不行!”杨桐气咻咻,哼一声,不顾巧姐,摔门而出,留巧姐一个人在房中发愣。
过数日,杨桐不来,夜也没了兴致,只要找歹人报仇。日便跟些不错的在茶馆里喝茶,言语之间,高谈阔论。他等看杨桐闷闷,就有一个讨巧的,“哥哥,来我给你说个话儿解闷儿”,杨桐不理,那人自顾自道:“你说这人要是倒霉吧,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就咱镇上把西头儿的邓毛驴子,你们猜咋地?”“咋地?”“就好么央地,走路磕鞋,抬头撞树,楞是给撞豁了大半片耳朵,好么,快成个大个儿葫芦。”
杨桐腾就站起,“你说是谁?”把说话的这主儿也吓一跳,“呦呵?哥哥,恁么地了?就邓毛驴子,说是夜酒喝大了,也不哪家蹭的菜饭,没好日子吃喝,哈哈哈哈,你们说够多没出息吧?”杨桐登时心明镜儿一般,眉舒眼展,不动声色。跟了喊酒喊菜,就茶馆里同一众开怀畅饮。
按下杨桐,转过头再来说邓驴儿,自这一场,真个是骑虎在背,上下两难。准知道没好儿。心里暗暗叫苦,“该死该死真该死,我是放着地上的祸不惹,去招惹天上的,惹谁不成,偏惹个净街老虎,就便不死,左右也够脱层皮的”,琢磨几天,还有些侥幸,“或也不知道呢?”接又叹气抽大嘴巴,“就我这个样儿地,是天上难寻,地上难找,二一个碰上也难,早晚要访得是我呀”,跺脚悲戚,“可怎么好?”苦苦思索半天,邓驴儿上来狠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给那李家巧姐寻个买主儿去,叫你们花开两散,我好博个进身。那时节,便是你来寻我,左右也能招对,了不起走便了,总不致困锁于此。”
思想好,邓驴儿便打家里出来,怕有招惹,出门又戴个大毡帽盔儿,遮捂地严严实实。可一上街,便乐子大了,谁见了谁瞅,“哎,我说,这不邓毛驴子吗?这大热地天儿,咋,捂痱子玩呢?”“啊!啊!不是,不是,我夜里受寒,叫风给侵了”,邓驴儿支吾,跟着闪躲,惹得众人奇怪,内里有个坏小子,上来一把打飞了帽头,“快把挖单掀了,倒看看你要变什么戏法?”这一下不要紧,整个全漏了。邓驴儿着慌,抢过来帽子,抱头鼠蹿,急行来到一家大宅院门前。
告门上的通禀,好说歹说,放了进去。等见了本宅大爷,看正躺在后院树底下乘凉避暑呢,旁还有几个遮风挡阳的丫鬟,吃着歇着,哼着哈着。原来,这大爷肥胖,在暑气里好不受罪。那人看一眼邓驴儿,有气无力地哼道:“我说那个邓毛驴子,你啥事儿找我?”邓驴儿赔笑,近前道:“恭喜大爷,受享齐人之福”,“滚,滚,滚,少他妈拿我打礤儿,俺家就一个大奶奶,哪来的齐人,你跟我这气人呢吧?”
那大爷摆手,往旁叫道:“轰出去,轰出去”,家丁们过来,“快走,快走,慢些打折你的狗腿,连带我们遭埋怨!”邓驴儿抢步,挤眉弄眼道:“大爷,莫急嘛!只这佳人未到,不然我还不来说呢?”“嗯?”那大爷收了腿,挺坐起来。邓驴儿又进一步,那大爷捂鼻子,“快躲我远点儿,这味儿,是掉泔水桶里还是怎么了?搁家里洗洗好不好?”
邓驴儿尴尬,退后一步,扯起衣襟,扇几下凉风,“小的上告大爷,这是要给您说一桩好事,那小模样儿俊的,端的是鹅蛋脸,浅眉梢,樱桃酥口,细柳蛮腰,说不尽那个中滋味,万种风骚”,敢情这邓驴儿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又回忆起那晚的一搂一抱来。
这正说着,那大爷咳嗽不止,“行啦,别他妈扇了,还万种风骚,我看你就够臊,这儿都让你熏躺了,好家伙,这是哪捞的一件衣服,走再远点儿”,邓驴儿又退几步,依旧赔些笑,“吴爷,您看——?”说往左右一扫。那人明白,摆了摆手,即屏退了左右,喝口水,骂道:“你有屁快放,这磨吩半天了”,“吴爷,您说咱街上那李家的巧姐怎样?”那大爷听了火壮,“呸!着实该打,个混账王八羔子,人早许配了人家,当我不知呢?不叫嫌热,真要踢你两脚,这就给我滚了!”“嘿嘿!”邓驴哂笑,咬着牙道:“您先别恼,就莫说是你,是谁人不知?可他要是黄了呢?”
“嗯?”那大爷听了暗忖,停一忽儿道:“可有招对?”“有,不然我干啥来的?只——”,那大爷皱皱眉,“近来说话”,邓驴儿便过来附耳,比比划划,嘀嘀咕咕,一会儿,俩便敲下个凤鸟离凰之计。
这正是:“胆大昧心欺暗鬼,瞒得周正也安全,可怜一片好努力,化纸飞花做买钱。”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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