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婴

作者: 文时柒 | 来源:发表于2016-12-10 20:09 被阅读71次
    女婴

    记不起她的名字的,好像没有大名,连乳名都提不起。唯一确定的是和我一样,也姓王,那是随她爹。算算,如果她长大了,应该比我小五岁,肯定出落地亭亭玉立。我依稀记得她来时那天的喧吵,却不敢忆起消失时的无声。

    那是一个中午,初夏的闷热缠绵着空气,窗口开着却撒不进风,家里的小狗崽无精打采的垂着头,齁齁喘着气,耷着耳朵,趴着不动,只剩我一边摆弄着爸爸的收音机,滋滋嚓嚓地振着耳膜,时不时呲着几声歌声。忽然,前屋勇叔家传来嘈杂,沸腾的空中荡着匆忙的乱步声,盖不住扩来的声声嚎叫。

    我嗖的一下绕过小路,飞向前屋。我去过勇叔的家几次,那是三间朝南开门的青砖瓦房,房檐低矮,房间破旧狭小。一间供着老娘,一间留着自己和媳妇,中间那间既烧饭又落脚吃饭。一进门就是条台,条台右边支着锅灶正冒着热气,锅灶边是一堆摇摇晃晃码的似人高的棉花儿杆,角落的墙黑乎乎,但灶里的火往外窜着,照地通亮,一眼就看到勇叔他娘佝着腰,往外勺着水。

    西屋那边尖声嚎叫着,好几个女人里忙外窜,手忙脚乱帮衬着,杂着接生婆三吼五叫,闹哄哄一片。我使劲地将身子往里凑,被拦在门外——小伢子凑什么热闹!屋子里弥漫着燥热,勇叔他娘满头大汗,捻着围裙揩了一把汗,接着给里屋递着热水。嚎叫越来越大,十分夸张,听得瘆得慌,不逊于大过年坡下大清早的杀猪声,顺着屋檐惊醒全村。

    屋门口看热闹地越挤越多,姑婶们扒着窗户、门沿,指指点点着,不忘往嘴里塞着剥好的蚕豆。远瞅着,勇叔从坡下冒了出来,揣着几个鼓鼓的塑料袋,卷着裤腿,身上的稻草屑未来得及抖落。

    好久屋里才安静了下来,一个婶婶出来嘀咕一声:女伢。听说老婆娩出的是个女婴,勇叔慢慢的落在了灶台边的藤椅上。勇叔他娘手足无措,在灶台狭窄的空间转着圈儿,双手搓着围裙,张着嘴却又说不出什么。

    里屋一个斜斜地歪着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的老大娘出来,勇叔他娘赶忙迎上去,一边嘀咕着,一边撩起围裙在口袋摸着,抓饬着桌上塑料袋上的东西,塞到她手里。乡亲们也渐渐随着接生婆散了,脸色落着,好像丢了什么。

    长大才知道,生了男孩是大事,接生婆接有大红包,办酒席坐上座;这户人家还得在男婴的洗澡盆里撒上硬币,婴儿洗完了澡,村里人可以抢硬币,图个喜气;每年每户还有喜糖喜饼发,一个房亲有酒席喝。

    日子很安静,恬静的农村爆晒在炎日下,打谷场噼里啪啦响着稻穗剥落的欢喜。午后,在小巷子的大树下摆上竹榻,和几个小伙伴扯着旧书折飞机,头顶的蝉扯着听不懂的怪语,不予理会。

    一个男孩偷摸着招呼我们去前面。扒着朽蚀地一碰就快折掉的木窗栏杆,我挤着踮起脚,够着脑袋,模糊看见黑乎乎的影子蠕动着,“嗯嗯”的粗喘声侵入耳鼓,低声的呜咽搅起我内心的萌动,热火正涌上脸。忽然角落一嗓子哭声,惊地我们缩起了头。

    烦死了,明天就把她丢了,天天哭得死。里头传来几句怒骂。我们连忙低着身子跑回了竹榻,不敢大声说话。

    几天后我去勇叔家还米筒,问了勇叔他娘妹妹去哪里了,她说去外婆家了,常住那边。

    好久才知道,原来有人见过勇叔包着一个竹簸箕,往池塘那边的树林去了。我那时在饭桌上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面无异色,淡淡地嗯了一声,旁边正坐着从大姨家接回有三年的二姐——为了生我去避风头。

    我曾经一个人趴在床上胡想过,她会不会被捡走,但好像没听临村多了小孩。或者被狗叼走了,想着想着就不敢睡觉,蒙着头躲在被子,捂出一身汗,糊糊睡去了。

    再往后我上学了,勇叔夫妻常年打工去了。前面老屋拆了,他娘去大媳妇那里住着。

    以后的故事都是听奶奶说的。千禧年过了没几年,勇叔托人村头盖起了三层小楼。又两年,携着媳妇带回一个胖崽子,取名“月圆”。

    清月抚小楼,家和百事圆。门前的水泥路延伸着,路过这一家子的幸福。村子里也有不少人托着让他捎去外面谋工作。

    纳凉闲扯的时候,村里人有时提起,面色唏嘘,摆摆头,啧啧羡慕。这女孩真是扫把星,你看她走了,现在他们一家子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还有个懂事会学习的儿伢,生活多滋润,这福气别提。

    或许,在百英尺的上空,她飘忽着,扑哧着旺旺的大眼睛,咿咿呀呀挥着小胖手,讨要着什么,可什么也搂不着。俯着身,村子里的还是一片寂静,几只炊烟缭着金光。

    母亲说,今年村子里又下雪了。那薄薄落下的飞雪,挥洒着,雀跃着,盖住了三尺脏泥,一夜飞白,兆着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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