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晴天的天
幼时,母亲在田地里耕种,我跟随玩耍。旁边的小河,清水湾湾,河堤上,全是丛丛的芦苇。我总是不太喜欢芦苇,它哪比得上旁边那些大树伟岸,随时随地,一幅随风倒的样子。
我这样朝母亲嘟嚷,母亲总是温和地笑着和我说:“不咧!你见过树被风刮断,可是,芦苇呢,不会轻易倒!”母亲一头乌发,随风飘动,她撸了撸,接着,又忙着松土锄草。
母亲性情温顺,老实勤劳,她一直生活在一个极度单纯的世界里: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你对我不好,我对你还是好。没有纷争,没有战火,还没有脾气。
可是,当时年轻的我,并不能感知这些。我一直固执认为,撑起整个家庭的是父亲,父亲是大树,呵护着我们。而母亲,没有多少主意,太过软弱,总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如河边的芦苇,风一吹,雨一打,便随之乱舞,我们,都无法来借它躲风蔽雨。
母亲一直生活在强势的父亲的羽翼下,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父亲说了算,里里外外都是父亲在打理。即便我们回家探亲,总是父亲一直在忙碌,母亲只是打些下手,她一次一次弱化自己,以至于父亲不免在我们面前抱怨:你母亲,家里来客人,连做顿饭,都不能独立完成。
芦花飞,那是母亲的白发直至--父亲轰然病倒,羽翼折断。
所有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生活由自己作主,而且必须由自己作主,对于柔弱的母亲来说,何尝不是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母亲的双鬓,瞬间白了许多。忧愁的脸,瘦弱的身子,看着都让人心疼。
那个为她挡风遮雨四十多年的男人,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大呼小叫的男人,在一个凌晨,脑溢血,突然间,各项功能全部丧失,退化成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吃喝拉撒,全部由她照料。
不再可能和她并肩去菜场,不再可能帮她提拎手中的重物,也不会再朝她,发着坏脾气大喊大叫几声,只能用眼睛追逐着她忙碌的身影,只会吐几个不太连贯的字:“你,歇,一,下!”只会握着她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暗暗地,母亲流过多少眼泪,我并不知道。父亲初病期间,对于后期的生活,我们作各种推测,最终都只是深深地忧虑:母亲,怎么扛得起这种生活?可最终还是她,用柔弱的双肩,面对了她的生活,一再告诉我们:放心吧!你们忙,我可以。
默默地做,默默地自己解决一切,她不轻易打电话给我,我打电话给她,她只是淡淡地告诉我:父亲的压疮,处理好了,每晚要起来两三次,帮父亲翻身,冬天也是。她心疼着我,不忍心让我广州长沙两地来回跑。
父亲住院期间,母亲总是喜滋滋告诉我:父亲状况一天好似一天,手开始有一点点知觉了,可以动一下,可以抬一点,可以放至胸前了。渐渐可以吞咽,可以咀嚼,可以坐起,可以站立,可以行走小段,可以讲些简单言语,堪比一个幼儿成长!父亲经历生死,即便再次从零开始,总是让人看到前方的希望。
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医生们,不止一次感叹母亲的任劳任怨------长期的端屎端尿,没有几个亲人能做得这么精细。
精心照顾着父亲,母亲把辛苦化作了快乐,如恋爱中的少女一样,等着言语不灵光的父亲从口中吐出“我爱你”三个字,然后满心欢喜,讲给我们听。一向在母亲面前强势的父亲,一改往日神态,变成了对母亲的无限依恋,不高兴母亲的片刻离开。
母亲的笑脸,映着丝丝白发,竟是那么好看。
爱情经历岁月,变成亲情,亲情历尽患难,又转成了爱情。所谓得失,其实又何尝算得清楚?
芦花飞,那是母亲的白发我归家,探望父母。
早早起来,太阳正在努力挣脱薄雾,想将寒意驱散,天气如此好,总是不能负。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出去走走吧!和忙碌的母亲打声招呼,便带上了门。
走在村前,幼年印象中的大树,在一次次暴风雨中,陆陆续续,给刮倒了,折断了,只剩下零散的几棵。我突然想起了当年和母亲间,关于大树和芦苇的对话。
好久,没有见过芦花了,不如去小河边。
芦苇丛,依旧在吧!这么多年,依然没变什么样吧!依然看上去娇娇弱弱,静寂,无语吧!依然风吹过来,不停摇曳吧!
来到了河边。远远的,一团白色,在水边摇,摇着头,摇着身子。哦,芦花,芦花,芦花开了!
来到了芦苇丛,我屏住呼吸,细细端详,生怕一次不小心的呼吸,便会将这满枝的芦花吹跑,吹到满天飞。柔中带刚的芦苇,此时竟是如此撞击着我的心灵,它的美,它的白,无以伦比。
芦苇,有的高过我的头,有的对着我的脸,有的才过我的肩,也有的才齐我的腰。于是,我抬头,平视,低头,看到的全是一片雪白,一片轻柔,一片飘逸。
芦花飞,那是母亲的白发我,该怎样才欣赏这片白?一时竟生茫然。
太阳越来越高,我抬头,阳光穿透芦花,如梦幻一般。芦花的身影,直直地挺立,竟是那么倔强,孤傲!它也经历过狂风暴雨,它也经历了风霜雪露,它也经历日晒雨淋。它那么纤细,那么柔软,当初,谁不以为它脆弱不堪?当初,谁不以为它弱不经风?
然而,就是这样的寒冬,它也没倒下,它还能将青堤染上白发。白发?这么白,极似母亲的白发,是芦花飞到了她的头上么?
我不禁折下一根芦花,往回走。
推门而入,母亲笑吟吟看着我,告诉我,刚刚照料完父亲,有空和我一起聊聊天了。
我童心大发,朝母亲的头上抖落着芦花,大呼:下雪喽,下雪喽!芦花钻入母亲的发间,分不清哪是头发,哪是芦花!
母亲摸着头发,笑得开心,笑得干净,笑得透亮,继而轻言:这么大了,还淘气!
岁月携同忧愁,滑走了,留下白发为印迹!阳光中,母亲如芦花般的白发散发着别样的光彩。
网友评论
这段是你的原创吗?没有模仿?
有一句没看懂“全是丛布的芦苇。”丛布是什么。还有“退化能一个不能自理的人。”是不是“成”呢?
”通常汉语词语都是“避雨”“遮风避雨”,也有“不蔽风雨”,避和蔽都是“遮蔽”的意思,但是“避”有“躲避”之感(单纯动态),而“蔽”有“遮护”之感(一般用来形容房屋简陋,就有了被保护的韵味),所以你有句“一如河边的芦苇……都无法来借它躲风蔽雨。”里用“蔽”就很妙,一下子文采就来了——当初年轻的你抱怨芦苇不是保护着你的遮雨伞。
对了我不是鼓励去常用“蔽雨”,我曾逐字读过两遍《现代汉语词典》,月初时又读了几百页,也读过避和蔽的汉字部分,但是我记得好像没有“蔽雨”这个词语,只有“避雨”。所以“蔽雨”应该说是俩字的句子,只有在比喻“遮护”时才可以用。说了很多,你有兴趣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