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别离，再见，再也不见

老宅别离，再见，再也不见

原以为再见是一种期待，期待来日重逢；后来才明白，再见就是最正式的告别，它可能意味着两个人从此再无交集。

后来，每一次的挥手，我不再满怀期待，而是打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有些别离，一生再难重逢。

-01-

奶奶家的房子是苏联支援中国的时候盖的三层小楼，一个楼层有两个大门，一个门里有三户人家，三户共用一个大门和厨房，水电平分，煤气平分。

九岁那年，放学回到奶奶家，见奶奶一脸惊恐，爷爷满脸严肃，问起才知道对面东门的女人受了刺激，精神错乱了。

那阵子爷爷奶奶经常叮嘱我和表哥出门要小心，听说女人病的很严重。

每每说过，奶奶又开始感叹，多好个丫头啊，怎么就害了这病。

孙婶婶人很好，附近人都知道她吃苦耐劳，一副热心肠，周围的老邻居也都喜欢她。

人们常说，周家娶了这么个媳妇可是烧了高香。

可她还是疯了，据说是跟老公吵架过后大哭了一场，隔天就不正常了。

之后她经常说胡话，还会偶尔闯进周围的邻居家。

某天中午吃饭，她进了奶奶家，一把将我抱起，嘴里嘟囔着为我看病还有一些听不懂的类似“咒语”的东西。

我吓的哇哇大哭，爷爷奶奶也不敢靠前，后来还是她家人来把她弄走的。

从那以后，我和表哥上下学都要鬼鬼祟祟，只要对面的大门一响，我们立刻躲在大门里，直到十分钟后风声全无才敢出门。

她闹的越来越凶，家人只好将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出院后也就搬了家。

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几年后有人遇到她的家人，听说女人病情好了许多，只是还会间歇犯病。

女人一家搬走后，对面的房子很快就被租了出去。

租房的是一对中年夫妇。

女人杨柳细腰，肤白貌美；男人一脸嬉笑，和蔼可亲。

两个人租下这房子，却被他人告诉这屋子里原来住的女人疯了。

不过，这对夫妻并不在意。

不久后他们在这里做起了买卖——寿衣铺。

小巷子里的人也有忌讳，那房子疯了人，又被租出去做了死人生意，这自然被人背后说闲话。

-02-

我和表哥中午放学还是会回奶奶家吃饭。

每一次经过对方门口，我心里也会有所恐慌。

但久而久之习惯后那些五红大绿的纸人也没那么刺眼了。

邻居们都知道我家重男轻女，虽然我是唯一的孙女，但也始终因为是女孩而不如表哥受待见。

这些，对面的女人看的清清楚楚。

她喜欢阴沉着脸，一脸的冰冷不被世界所感化。

某天，我坐在楼门口，她一脸的凝重走出，看着我脸上的哀怨，突然弯下身子：“怎么了，又不开心了？”

“没，没有！”我支支吾吾的说着，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生活就是这样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提，但若你被冷落，被忽视，被偏见，心里总会难过、失落，即便是一脸哀怨，不懂的人也看不出，看得出的自然显得格外珍贵。

“你叫我赵姑姑就好。”

慢慢的，我开始学会与她相处，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一遇到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就告诉她。她呢，总会精心的做好好吃的咸菜，或留一个大苹果，偷偷把我叫过去，拿给我吃，如果我不吃，她就切好喂给我吃。

-03-

暑假的时候我大多时间在家里做作业，等到开学后中午放学自然又去了奶奶家。

某天晚上放学见楼门口围着几个人，我跑过去看，他们指着赵姑姑家一尺宽的招牌吆喝着，嘴里说的大多是不干不净的话，偶有两三句还骂了娘。

赵姑姑本是默不作声，想也是任由她们闹，可一听到对方骂娘却稳不住了。

我还在猜忌发生了什么，就看一盆水从一楼的窗子上倾盆而下，下面的两个人从头到脚被淋成了落汤鸡。

两个人自然不甘，变本加厉的骂了回去。

“姑姑，您小心，快下去，窗子上不安全。”

两个人听到了我叫姑姑，立刻扭过头。

“你家的毛丫头啊？”其中一个女人拉着我的校服袖子端详起来。

刚刚心里笃定不开门儿的赵姑姑这下坐不住了。

“你放开她。”她从窗子跳到屋里的地面上。

大门哗啦一下被拉开，她三步并两步从三截楼梯上跑下，拖鞋还趿拉在脚上没有穿牢。

两个女人就像是老虎见到了肉一般。

嘴里反复说着，不是不出来吗，这会儿可是出来了。

赵姑姑衬对方说话，一把从对方手中夺过我，将我严实的锁在臂弯里。

她并不害怕，反倒震惊的念着：“你们最好快走，否则我找人了……”

她说出了一个名字，我没有听清，但对方确实明显后退了一步，叫骂了一会儿也就走了。

那场战斗不过是同行竞争，那人家嫉妒赵姑姑家的地理位置好抢了她的生意，不过后来知道赵姑姑不是善类只好退缩。

阳光下她抱着我，不停的摸着我的头，满脸的笑意：“我的小丫头，刚刚又没有害怕啊？”

-04-

旧城区改造成为热点，这座城市翻天覆地。

奶奶家的房子住了几十年，被列入危房改造计划之中。

那些住了几十年的老人不得不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她们反复的说着珍重，说着再见，说着来日方长。

爷爷搬家比较晚，几乎整个巷子的人都走了，他还没有动身的计划，后来街道和拆迁的人来劝，爷爷没有提任何的条件，只是说没找好房子，过一阵再搬。

之后每天都有人来催，爷爷也就答应搬了。

搬家的那天爷爷和奶奶最后离开老房子的，他们亲眼看到屋里该扔的扔，该搬的搬，然后留下一声叹息才离开。

现在我才明白，当初爷爷迟迟不肯搬家，或许源于不舍。

老宅的含义对我们讲只是一个房子，一个住过的地方。但对于爷爷奶奶来讲，那不仅仅是家，也是他们饱经沧桑的大半生，喜怒哀乐，生儿育女，还有一些道不出的五味杂陈，只是他们拧不过现实。

整个搬家过程很顺利，赵姑姑和姑丈也参与其中，两人忙活到很晚。

分别之时，我们相互约定下次见面时间。

那段时间几乎每隔两个星期我们就会见面，我想她，她也想我。

-05-

相见有时别有时。

我们渐渐的还是疏远了。

再见面，是爷爷的葬礼上。

爷爷走了，七十七岁，他没有等到回迁，没有等到住进新房，就那样匆匆离去。

赵姑姑和姑父前来帮忙，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子。

我固执的认为，即便是分别也不会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阻隔。

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如今开始明白，原来时间和距离会把人带到不同的环境里，我们各自开始了自己的生活，想再见却也太难。

时间又过了七年，我已大学毕业，偶然在家附近遇到了他们，姑父患血栓病，姑姑陪着。

那一刻，我突然想陪在他们身边。

我陪着父母一起去医院探望，七年的时间，我们之间似乎陌生了很多，陌生到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说今天天气不错，她说还算可以。

我说姑父一定会早日康复的，她说谢谢。

我们之间的对话没有任何的感情，没有温度，没有眼神的交流。

之后我又陆续去了几次姑姑的家探望，我开心的像个小猴子，跟她讲着这些年的有趣事，但她也只是微笑点头，简单的说上几句，我们之间再无热络。

后来我才发觉，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说再见。

再见了老宅，老宅变成一片废墟。

再见了老邻居，有些老人已然离世。

这就像是那年的那天，我跟爷爷说了再见，却再也没能见到他一样。

原来一句再见，很有可能成为一段关系最后的结点，无论是否再见，终不能继续以往。

有些再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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