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https://img.haomeiwen.com/i27768236/2f7d71bae472ce92.png)
仲夏,山中多雨。银亮的白雨洒了一阵,而后停住,在等风。大团的风似乎在某处隐身,只有一阵细风刮来,飘忽而过,一会儿功夫就翻过山头绝尘而去,似是不经意路过,也如无情的诀别。不久,积压的大风轰鸣着滚滚而来,纵横捭阖通天彻地,又浩浩荡荡,如稼轩的文辞,亦如东坡的胸臆。好诗词好文章皆有浩荡的风气。
夜雨潇潇,窗外淅沥复又滴答,雨雾把街灯氤氲成挂在杆头的一轮黄月亮,仿若某个肖像画寥落的背景。是羁旅者的心境吧。世间行走,锦绣繁华往往是途中的点缀,空谷暗河却是大段的旅程。一路攀爬,一路峥嵘,孤寂的心灵难免踯躅,难免彷徨,需要停一下脚步,接受沿途恩主的布施,然后对着苍天双手合十。
雨时骤时缓,渐渐奔向另一个山头。夜气洇上来,人间一派静穆。此时最宜挑灯夜读,如古人般端坐,案头置一两册线装书,再把那些个笔墨茶盏一一摆放整齐,一边啜茶一边翻书,斗室之中可握辛弃疾之手,可游赤壁,可赏诗经明月,可携庄子一起冯虚御风任逍遥。读到兴处,或击节或怒斥,反正独室一人,自然天下我大。人世糟糟切切,多是事不由己得失难量,亦自踟蹰,亦自彷徨,日久便觉释然。此后,唯喜僻处一隅,听夜雨打窗,于经史子集里搭建半寸象牙塔,塔内有熏风有朗月有花田有幽壑,一俟徜徉其间,从此物我两忘。
前日于雨夜中偶翻《田间集》,看到钱澄之的诗句:“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 几日后,又看到元代王冕的《耕读轩》:“路逢谁家子?背手牵黄犊。犁锄负在肩,牛角书一束。”顿觉少年时光纷至沓来。家乡的田野上,稼穑齐整耕事繁忙,阳光如金,流过火辣的秋野,和少年汗渍的双肩。忽有阴云从北天漫来,绵绵秋雨便终日不绝,父亲收拾了犁铧,在偏屋修理农具乒乒乓乓,少年手捧一书,爬在窗台前沉心静读。细雨入窗,洇湿了书页,书很薄,忘记什么书了。回头看,少时在阳光中耕锄劳作,于雨天手捧书卷的画面,正好入了陶渊明的诗,入了汤希忠的画。毕竟久远,只是一轴褪色的画帛。他日夜雨,今又夜雨,旧事如烟,在夜雨里缠作一串念珠,一珠一念,一珠一叹。
![](https://img.haomeiwen.com/i27768236/7506954a43542bf7.jpg)
平日读书粗枝大叶,只通大理不作深究,胸中一蓬庞杂,像极了三山五岳的道教神话。西游记与封神演义反倒读得仔细,仙人们的出身来历与法术、道派总也乐于细究,坎坷经得多了,愈发觉得神话的美妙。喜欢坎伯说的话:神话是众人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个人歪理:人生如酿酒,神话似酒曲。《涅槃经》里,谓人生八苦,唯有自渡,神话或说原始信仰,分担了人世的愁苦。譬如酿酒,无曲不成酒,愁苦需要稀释,人生不可无神话。福寿禄三星是永恒的神话,神仙世界里,下界凡人的一饮一啄,福禄寿限,都记在簿子上,无齐天本领不可改之分毫。论语里,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孔子已失颜渊,再去爱徒,悲苦如斯莫可奈何。
夫子无奈何,世人更无奈何。春秋代序,草荣草枯,美人迟暮,亘古如一,亿万年就这么过去,人生不过一粒尘埃,思之令人愀然。转而又想,在渺渺茫茫的时光长河面前,人的欲望、贪念算什么,一时的得失又算什么。夫子指着江水浩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江水浩汤东去,化作云雨降回大地,飘过天空的云,落在窗前的雨,谁又能说清它已往返世间多少遍,哪一遍听到了夫子的叹喟,窗前的落雨又是哪一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张若虚的诗句总是让人留恋。
江花明月意境幽清,酷似一支沾水的碧荷,清凌凌不带一丝火气。犹如垄上桃花与缥缈的炊烟是文人永恒的情结。江清月明,桃花古柳,孤村夜雨,竹枝红袖,于雨夜中翻腾在脑际,诗意无限色香无限。
平生最喜雨天,雨夜尤佳。脱却了耕作之劳,摊开一册书卷,顿觉心境空明。可站可卧,或醒或睡,远观雨雾迷蒙,听大风大雨鼓击天地彭彭通通。雨小,则可细数纯净的天籁滴入灵魂,叮叮,叮叮,一声又一声。雨在窗外,人在屋中。神思在册页里漫游,世间的纷扰已全然不见。
![](https://img.haomeiwen.com/i27768236/476570de946cf9ed.jpe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