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叔 风清扬 原创
1
说实话,我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我这个人性格内向,不善于表达,有时不得不借助于文字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将此称之为“解压”,当积郁于胸中已久的话借助于文字表达出来的时候常常会使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这是我曾经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唯一证据。人活着,总得做些什么证明你在这个世间待过,哪怕微不足道的一丝痕迹也行。好了,废话少说,让我为你讲述关于脏叔的故事吧。
在一些大城市里,你会时常遇到发现那么一些流浪汉,他们游走于城市的街头,公园里,或是一些垃圾桶的旁边。他们往往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似乎有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他们时常在寻觅着,寻觅着能吃的食物,或是某处可以睡觉的地方。他们的出现与这光鲜亮丽的城市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如果都市人的世界是彩色的,那么他们的世界便是黑白色的,永远显得那么单调无聊。如果说城市是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那么他们便是这颗珍珠反射出来的阴影。脏叔便是这其中的一小片阴影。
脏叔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谁也不知道,关于他的家乡,他的身世,以及他过往的经历,倘若你感兴趣,如果有一天你碰巧在某个城市的街头遇见了他,不妨代我问问他,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欺负他,如果你真的遇到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他,我希望你能拿出口袋里的零钱为他买上一瓶矿泉水,或是一个手抓饼,这不是出于你的怜悯,更不是一个善举,只是能够让他感受一下作为一个正常人本该享有的体面生活的权力,毕竟谁活着都不容易,不是吗?
2
我第一次遇见脏叔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刚工作没多久,朝九晚五的工作总让人感觉乏味至极。所以我喜欢早起两个小时跑步去往单位附近的公园里,然后锻炼身体,以此种方式迎来元气满满的一天。
我跑步来到公园里,进了公园门口,然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围着公园的步行道慢走。在走到拐弯处,我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流浪汉躺在公园的长椅上睡觉。他的身上盖着破旧的棉被。他就是脏叔了。
脏叔为什么叫脏叔,顾名思义,因为他脏,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得以这种称号唤他。他是个中年男子,年龄大约在45岁左右,他瘦高的个子,经常穿同一身红上衣,蓝色牛仔裤,经年累月下来上面积满了污垢。他的头发凌乱不堪,面颊瘦削,眼眶深陷,不过那双眼睛倒是很特别,像两颗黑加仑镶嵌于眼眶里,闪着光彩。他穿的皮鞋沾满了灰尘,头上戴着一顶被时光弄脏的白色棒球帽。在他睡觉的地方停着一辆公用小黄车,车上绑着一个破旧的被褥和一个紫色的塑料盆。在他睡的躺椅旁边放着一小堆泛着墨绿色光泽的啤酒瓶子。我不知道他要拿来做什么,他看上去也不像那种嗜酒如命的男人,再说,能穷到睡公园的地步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买酒喝。也许是拿去卖也说不定。我在心底猜测着,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绕着公园里的石子路散步,公园显得很安静,几个中年大妈在跳广场舞,虽然跳得不怎么好看,但她们跳得很尽兴。旁边两位头发花白的大爷在打太极,看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空气中还微微带着些寒意。公园里的杨树已经抽出了嫩芽,桃树也长出了圆鼓鼓的花苞,几只小鸟在树枝间跳来跳去,唱着悦耳动听的歌。经历过漫长严冬的考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爱。
3
当我第二圈回来时,刚好看到脏叔从公园的长椅上醒来,他站起身,将破棉被叠好,然后蹲在旁边的树下方便,远远的站在一边跳广场舞的大妈偶瞥见脏叔方便的情景,不由得飞红了脸,太尴尬了。而脏叔还是那样自顾自地“办事”。大妈们眼睛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真不要脸!”她们小声嘟哝着,然后继续跳广场舞。
脏叔方便后,提了裤子,然后坐到躺椅上从塑料袋里取出早餐开始吃起来。他左手拿着矿泉水,右手拿着干面包吃了起来。吃完后,他舔了舔手指上的面包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仿佛刚刚享受了一顿美味大餐。看到脏叔用餐的情景,你会发现,穷苦人真的是太容易满足了,有时候一顿饱饭就足以让他们欢喜好长一段时间。
吃过饭以后,脏叔来到堆放啤酒瓶的地方,然后开始将瓶子码起来,他认真地堆砌着,看那样子像是在盖一座房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我走了过去,脏叔干的很认真,丝毫没注意到站在一边观察的我。
“大叔,你这是在盖房子吗?”我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小伙子,你很有眼光呀!”他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打量着我,明亮的眼睛像一汪秋水。
“大叔,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盖房子呀?这里是公园,根本就不适合盖房子。”我看着他,发表自己的看法。
“我年少的时候,在一本画册上看到了一个房子,那房子可真是漂亮啊!”他抬起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接着说道,“那是用啤酒瓶做成的房子,酒瓶是绿色的,房子散发着绿油油的光,就像夏夜里萤火虫尾部一闪一闪的光亮,我管它叫做“啤酒屋。”听起来蛮不错的吧?从那以后,我就想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啤酒屋。它应该是与众不同的,它像童话里的城堡,带着些神秘感,不像这里的房子,全都一样,钢筋水泥砌成的,坚硬冰冷得像是牢笼,住进里面的人也差不多都一个样。”他说完,抬起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他的目光里流露出哀戚的神色。
“可是大叔,你连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你怎么还想过建一座啤酒屋呢?”我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他明亮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的光彩,他变得像一个孩子。他一个人兴奋在沙滩边上玩着沙子,要将它建成一座城堡,只是每当潮水涌来时,他辛苦堆到一半的城堡又被无情地冲塌了。
“孩子,人活一辈子总要干点自己想干的事,如果没有去做,总感觉心坎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人生苦短,还是要寻点乐子,不然就这么混过去了,那多可惜啊!”脏叔说完,微微扬起了头,咧嘴傻呵呵笑着。
“说的也是,可是有那么多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他们庸庸碌碌地重复着循规蹈矩的日子,活得像条狗。”我说完苦笑了一声。
“孩子,不管别人怎么活,那是他们的生活,而你有自己的活法。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呢?你得经受得住生活所带来的痛感,你得有勇气踏出舒适区,而不是日复一日地麻木不仁地活着,说真的,我见过太多那样的人,他们路过我的身边时,眼睛里流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们觉得我可怜,而我反而为挣扎在生活牢笼里的他们而感到悲哀。”脏叔淡淡地说道,目光越过我的视线凝视着不远处的一棵含苞待放的梨树。
4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遛狗的大妈走了过来。她手中牵着的那只狗泰迪穿着主人精心制成的小马甲,身上毛被烫得卷了起来。它走了过来,停了下来,看了看脏叔垒起来的啤酒瓶然后抬起后腿,朝着上面撒了一泡尿,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开了。那大妈瞥了一眼脏叔,脸上露出厌恶得接近于呕吐的表情,不屑地说道:“垒得什么玩意呀?”然后牵着泰迪走开了。
“这年头,狗过得比人体面。”脏叔凄然地感慨道。不知为什么,他的话使我感到心里很难过。
“大叔,我该上班了。这钱你留着买些吃的吧!”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钱塞进他口袋里,然后站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小伙子,这钱我不能要……”他叫住了我。
“拿着吧,你比我更需要它。”我笑着说道。然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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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公园里跑步锻炼身体,每次总能遇到脏叔,他虽然依然脏兮兮的,但你在那双眼睛里总能看到光,那是在这座城市里许许多多的年轻人的眼睛里所看不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怀着一种特别的好感,他身上似乎有着某种东西打动了我。
每次见他时,他总是在垒那座啤酒屋。垒得有半米多高了。每次路过他时,他总是停下手中的活冲我笑着点点头。
有一次,有几个小男孩远远地站在一边向他身上丢石头, 我见了赶忙上前制止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妈说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中一个小男孩倔强地说道。
“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要为你们的冷漠编织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待弱者总要友善一点。”我严肃地对他们说道。
“好吧,叔叔,我们错了。”他们说着低下了头,然后默默走开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小小身影,我不由得感慨万千,科技丰富了人类的物质生活,可是人与人心灵的距离却像是一片荒漠远隔着另一片荒漠,彼此投以恶意的目光。这个世界对待弱者的态度总是过于冷酷。
我扶起了脏叔,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虽然他怎么拍也拍不干净。然后又弯下腰来默默地垒着啤酒瓶。
“别垒了,你看看你都过成什么熊样了!”我几乎是怒吼着向他说出这句话。我心里很恼火,莫名其妙地恼火。
我以为脏叔会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我一拳,如果他那样做,我心里也会好受点。但他没有,依然默默地垒着那啤酒屋。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你们不会懂,不会懂!”他的话久久地回荡在我的耳边。
6
第二天早上我去公园里跑步的时候,没有看到脏叔的影子,他的小黄车也没了踪影,他所呆的地方只留下了一地凌乱的啤酒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绿光。
“他人呢?”我向一位跳广场舞的大妈打听脏叔的下落。
“奥,你说那个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呀,被保安赶走了!”大妈漠不关心地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赶他走?”我不解地问道。
“呵,保安看他邋里邋遢的,说是影响市容。”
“那他会去哪里呢?”
“鬼知道哩!这样的人活着也是受罪。”
7
脏叔走了,离开了我的世界,他从我的记忆里突然消失,他走得那么匆忙,连个招呼都没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那个公园里跑步。
后来,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从我身边路过的人大都一个表情,一脸的疲惫与倦怠。被生活碾压得麻木不仁,忘记了痛感。他们百无聊赖地低头玩着手机,刷着抖音,聊着段子,玩着王者农药,眼睛里早已没了神采,他们挣扎在生活的平庸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当我走在街上,偶然间遇到那么一个在垃圾桶边找啤酒瓶的流浪汉时,我会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会不由得回头多看他几眼,在确认那不是脏叔时,然后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8
脏叔消失有一段时间了。
有一天晚上,下班之后。我独自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华灯初上,霓虹灯璀璨,映照着过路人疲惫的脸,那是被生活的镣铐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脸。
一切一如既往,波澜不惊,没什么特别之处。
走着走着,我不经意地抬头望了望夜空。天哪,我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
只见城市的夜空中,静静地悬挂着一轮银白的月亮,它安静地映照着大地,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一如十七八岁的少女温柔恬静的笑脸。
在厌倦了人造灯光的单调炫目后,偶然间抬头看到许久未见的皎洁月亮,你会觉得那月光很美很美,美得像一个童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了海边,蓝色的海洋汹涌澎湃,在岸边激起白色的浪花。
在我前方不远处,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红上衣,牛仔裤,戴着白色的鸭舌帽。不同的是,他的衣服很干净整洁,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他留着短发,变得不再那么邋遢。他笑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我,在他旁边有一座建好的啤酒屋。
那是一座多么神奇的房子啊!它是用啤酒瓶子垒砌成的,房子散发着幽幽的萤火虫般的绿光,看起来就像是童话里惊艳的城堡。
“进来参观一下吧!”脏叔笑着对我说,然后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我笑着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向他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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