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培瑞老师(Perry Link)曾在《纽约书评》上发表过一篇文章《China:The Anaconda in the Chandelier》(中国:吊灯上的巨蟒)。
您家客厅里有盏吊灯。有一天,您一抬头,看到灯上盘着一条大蟒蛇。
它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向空气挥发暴力,唤出内心恐惧,不动声色逼你就范。传递来的信息只有一个:该怎么做,您自己定(The message is "You decide". It's simply there, as everyone knows, and what provokes it is unclear)。
您大概率会在压力下崩溃,做出正中它下怀的举动。
至于林老师文中这条大蛇指的是什么,此处省略一千字。如果您能翻墙,链接在此。但在今天,这个比喻用在美元身上也挺合适。
2
开年到现在,全世界弥漫着一股逆来顺受的气息。
如果您卖东西给外国人,辛辛苦苦一整年,牙缝挤出5%利润,人民币开年一个曲腿垂直跳,一夜回到解放前。小企业可怜,币强,不敢提价,币弱,人家砍价。等熬成上市公司,美元就变成了藏在报表里的那把割肉刀。就算是一个国家,韩元升一个位数,出口季增立马创33年新低。
如果您的资产按美元计,一定能体会到年会上王健林老师为什么老泪纵横:感谢国家感谢党,如果当初没把海外资产抛干净,美元跌10%,这生死劫必是挺不过的。
健林老师矫情了,他能抛。不能抛的呢?一年前跟一年后,中国手里的美国债凭空消失八千亿,足够美国再添一艘福特号航母舰群,绕南海三圈还有剩:只是因为6.96变成了6.30。
还有队友日本和沙特,一边被美元贬值割韭菜,一边擦把泪继续买美债。抛吗?想抛吗?能抛吗?
都也只能逆来顺受。
可逆来顺受的同时,韩国股市却创新高,泰国股市创新高,台湾股市创新高,出口越惨越创新高。
新高不好吗?
泰国有还在上演的经典案例:每当泰国人民又听到“美元贬,泰铢升”此类关键词时,外资早已摸进股债汇三市大半年。股市涨两成,泰铢涨一成,泰国人民眼里的20%,人家眼中是30%;泰国人民觉得水温温很舒服,人家已经要熄火撤退了:这就是割韭菜国际版。市场上的玩家不只有拿泰铢的泰国人民,外国人借着泰铢升值开割的时候,泰国人民是没有感觉的。
同样道理,SDR,MSCI,外国人用到我币的地方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爱人民币。股债商品和房子,是牛,都会被升值偷走。
到底是谁偷的?这架秤的另一端是美元。
3
世界不是幻觉格林斯潘的精神导师,波兰哲学家科日布斯基老师,说:语言不等于它代表之物,但人,总是用“简化”和“抽象”来认识世界。
在金融市场上尤其如此:红和绿,“升”和“贬”,“坚挺”和“疲弱”,带着情绪的颜色和几个字,能盖住背后所有复杂的设计,和算计。
把“贬”这个字的情绪,放在美元上,您会觉得它现在基本病入膏肓:它有一个多么糟糕的2017啊,一路跌去10%;又有一个多么糟糕的2018开年啊,再跌4%。专家说,经济数据糟糕,政治前景不明,货币政策失误,总统没得救:贬义词接龙。
而亚洲货币全线上扬,开局红火,人民币势如破竹:中或最赢。
抹去情绪的现实呢?
缩表、减税,同时让美元贬值,看似弃子,实为争先,成本由全球来担:如果您是苹果,海外赚的钱换成美元,结账离店,带着红包回家乡,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吗?如果您是福耀,美元便宜还减税,投资实体,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时间吗?而如果您想投机炒币,全球其他货币都在升值,去哪儿都比来美国好。
脱虚向实,连口号都不用喊。
川普老师也越来越像里根:大税收,大基建,大贸易,还有大太空。让美国更强大,先打货币战。空军是汇率,陆军是关税,再加特种兵超级301:不是已经开战了吗?
我们每一个人,只是结果。
4
Our dollar, your problem.
如果把头埋进沙子里,这条大蛇会自己游走吗?
当然不会,为什么要改变国际货币体系,放弃这么多年的免费饭票呢?
而且这挣饭票的方法,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管仲老师早干过很多回了:
春秋。齐国挑起尊王攘夷大任,包括给周朝空空的财政找钱。去哪儿找?管仲老师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步:江淮一带有“白茅草”。请周天子派军队圈地,全部控制。
第二步:发消息:天子泰山祭神,要参加的,自带江淮白茅草织成的垫子,届时没垫子的,或不是白茅草编的,请离场,取消会籍。
第三步:等各国派人去江淮取茅草织垫子,军队早在那里候着:要取茅草,黄金来换,一捆草一百两。
三天之内,天下黄金自动归集于国库,钵满盆满,十年无忧。
正如国库空空的周朝,美国,这个崭新的国家,从成立起就破产了。跟英国没完没了的死磕,华盛顿老师要自己筹军费:给法国和荷兰那一张张欠条,就是后来的美国国债。1783年美国独立战争结束,欠条数数一共五千多万。
怎么还?
做个旋转门汉密尔顿老师出场了:既然没钱还债,那就想办法把债留下来,捂在兜里。“适量的债,是一种对国家的恩赐”。
如管仲,他也向国会伸出三个指头:
第一步:发新币。按票面价格一比一换旧美元。旧币退出,新币进场。
第二步:财政部再发新债,规定新债只能用新币买。让刚发的新币再流回财政部。
第三步:财政部用新币回购战争期间的所有债券和借条。新债换旧债,国家信用续期了。
不到一年,新发的债“还”掉了六成旧债,借新还旧好顶赞。如您所知,这就是“汉密尔顿旋转门”。
5
这道旋转门,一转就转了160年。
再看世界,英镑已经丢了帝国的傲娇,整个世界的定锚,已经变成自己经济政治和军事霸权的副产品:布雷顿森林体系。
您也能背出来:美元和黄金以35挂钩,其他货币同美元挂钩。
二十年后,美国又变成了当年的周朝:越战泥潭,通胀触六,GDP负一,经常账户逆差,黄金储备跌去三成,美元贬无止境。再这么贬下去,就离废纸不远了。
法国的戴高乐老师是明白人,看着手里美元储备莫名奇妙就没了,迅速召开千人记者发布会,大骂美国是"不流泪的赤字",呼吁回到金本位。当队友们忙着卖黄金换美元时,戴高乐老师坚决要求按官方定价把从黄金搬走,于是在1965年美国的天空,出现了法国飞机搬黄金的奇景。一搬就搬了三年。
如果法国飞机继续飞,世界上也许就没有联邦政府了。1971年日本投降纪念日那天,尼克松地震来了。
您先搞清楚是谁的问题这次出场的是被日本人称为“台风中的龙卷风”,首席架构师康纳利老师,肯尼迪被刺时,他就坐在后座上。中了两枪后,康纳利老师有了新的世界观:“谁想压榨我,我必先压榨他”。
康纳利老师对着法国的飞机在桌上拍下两张牌:所有进口单边征10%关税,国外援助cut掉10%。您想搬金子?不好意思,黄金兑换窗口已封。最后丢下那句著名的“我们的美元,您的问题(Our dollar, your problem)”,在布森体系的棺材上敲下最后一颗钉。“圣诞老人已死”,全球货币秩序,美国人不管了。
接下来,管仲三部曲:
第一步:同沙特签“石油美元”协议,沙特的油贴上美元标签。要油?白茅草来换。
第二步:卖油的钱,一换美国国债,二换美国武器:回收再利用,又recycle回美国银行的户头里。
第三步:不时在中东开个派对,组织一场昂贵的战争:邀请大家要么接受美元,要么接受战争。让美元流动起来。
这种商业模式,基辛格老师解释的很直白:“控制了石油,就控制了世界经济;控制了货币,您就控制了整个地球”。
白茅草换世界。美元换您的商品和资源,美债换您的财富和储蓄,还不起债,就把借据上的数字改一改。如果您踩进了美元债务陷阱,手里又无牌可打,只能老老实实被割。就像此时的委内瑞拉。
至此,当年的白条,已经变成各国银行的核心标配。稳住自己国家核心资产的,不是黄金,而是美国国债。人民币发不发,由谁定?美债。没人再说美元到底是谁的问题,它就像灯上那条大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出信子,又成了灯下所有人的probl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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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代尔老师说:现在这架世界货币机器的问题,是您必须指望美国人能管住放在印钞机上的手。
同样的话,亚里士多德老师2500多年前也说过:主权货币没啥不好,前提是国王能像上帝一样完美。
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谁也不想当上帝。所以上面的循环会一直重复。
转过两圈,2008年的金融危机,差一点点就把这条大蟒蛇拉下吊灯。
这次出场的是伯南克老师。刚上任,就告诉大家美联储的地下室里有个按钮,随按随印。到耶伦老师离任时,地下室早塞满了。
之后的十年,是个G-0世界,没人挑大梁。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新的世界秩序,一架新的货币机器。看中国和俄罗斯加快敛金,默契地去着美元,这架新的机器上,还会插米字旗吗?
幸运或不幸的是:虚拟币出现了。
我们在关门,美国在开门:当年运作石油资本的华尔街团队,现在忙着画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新棋盘:有了合法的期货,有了虚拟币Repo,有了融资融币。大家对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数字,开始有了黄金般的感情。
蛇还是那条蛇,可是灯去哪儿了?
灯和蛇,哪个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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