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新生开学的第一天下午,我独自一人在教室里整理东西,突然一个灰色的影子蹩进了教室,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一个瘸腿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并用白眼跟斜愣着我。恐惧猛然来袭,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门卫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放进来!影子腿上穿的灰色,开了线的半旧秋裤更增加了我的恐惧。
影子说话了,那声音仿佛不是他自己发出的,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细得又像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师,你好!我是王晖家长。”和我说着话,他的眼神却瞄着斜前方。我高度警惕地嗯了一声。
他接着说:“今天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下我们家的情况,我十年前出了车祸,好悬没命了,后来就成这样了!啥也干不了了,媳妇也跑了!”
我紧张的情绪稍有缓解,“哦!没给你经济赔偿吗?”
“给了十万块钱,这些年了,过日子哪不得用钱? 他爷他奶身体不好!他奶脑血栓,还有糖尿病,眼睛都快看不到了!他爷肝腹水,老头老太太不定啥时候就得住院!”
唉! 真不容易!“住院花什么钱呢?”
“老头儿以前养鸡有俩个,这俩年也花没了!亲戚家也都借到了,不是还有个房子吗?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孩子书不能不念,老人病也得看......” 说着说着,他带上了哭腔。
我急忙阻止,“正常正常,别激动!”说这话时,我淡漠得像个冷血动物。
“老师我今天来的意思,就是麻烦你跟学校说说,孩子的吃饭钱和自习费能不能给免点儿?小学都给免了!我残疾证和低保证都有!”提到低保证和残疾证他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得意的神情。
“行,我把你的情况反映给学校。”
“老师,我差点忘了!我还给你带了两瓶儿水儿呢!老师你一天天地跟孩子们操心,喝点水儿润润嗓子。”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右手一直拎着一个塑料带,里面装着两瓶冰红茶。我几乎不喝任何饮料,而且我有点怪癖,直接从箱里拿出来的瓶装水我还能喝,经别人的手拿过来的水,我一般不爱喝。更何况是经过影子的手拿的,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喝的。我假装客气地说:“还是拿家去给你儿子喝吧!” 他笑着说:“我临来时,也给他买了一瓶儿,这孩子可馋啦!”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不愿苟同,但我也实在看不出这位影子家长的可爱之处。再看看摆在讲桌儿上的两瓶儿冰红茶,我心里更是咯噔咯噔的!第二天,学生来,这两瓶儿冰红茶被俩男生“抢走了”。
学校免收了王晖的晚自习费,食堂由于是私人经营的,决定收他一半的费用。每月初收伙食费时,学生们有的拿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有的拿,一百,五十,二十,十元各一张。到王晖那儿,他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他的窘境,往往把手里的最大面额二十元的钞票卷成一卷儿,迅速地塞到我手里。我也心领神会从来不数他的钱,接过来直接在他的名字后面画一个对号。
上届学生使用过的作业本,很多没写几页就不要了。我抱过来一大摞,发给学生们做演算本。学生们多数一窝蜂地来抢,而坐在第二排的王晖却无动于衷。我若无其事地拿着几个本,顺手扔到他的桌子上。然后说:“拿着用呗!直接卖废纸白瞎了,懂得爱护环境!”
每次填扶贫帮困材料,都需要用残疾证,低保证。这时王晖总是把证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怕别的同学看见。我也总是和他进行着秘密交易。孩子想保留一点儿自尊,我也不能把孩子内心的伤痛拿出去晾晒。
国家富裕了,政策好了。扶贫帮困的范围遍布全国各地,资金投入进一步加大。王晖在学校每年能领到教育扶贫基金将近一千元,低保方面每个月也能能领到几百元。基本解决了贫困家庭的温饱问题
去年过年,在我的倡议下,我们几位主科老师每人给王晖捐助了一百元钱,加上校长和我捐的钱在年前一起送到了王晖的家里。我还给孩子买了一百多块钱的工具书。看得出他们一家人都很感动,也很高兴。
“孩子的爷爷去哪了?”我突然发现孩子爷爷没在家。孩子爸爸说,开三轮去了,老头只要不犯病就出去开三轮,挣点生活费。要不然靠啥活呀!?虽然有各项赞助,但对于有一个学生,两个病号的四口之家,几千块钱终究如同杯水车薪。看来孩子爷爷是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
小升初分班时,王晖是我们班的男一号。小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是王晖爸爸引以为自豪的地方,王晖也理所当然地成为全家人的希望,也是王晖爸爸总说,认可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上学的原因。
但王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优秀。到初中以后,学习成绩一再下降。在我看这个孩子,首先不是特别聪明,做事有点拖沓,不较真。导致他学习成绩的下降。为此我多次找他谈话,他却没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反而说:“老师,我又不比别人聪明,人家能补得起课,我又补不起课!”气得我无言以对。
后来,周六周日上午我干脆让他上我家里写作业,做题。我亲自免费监督他。他的学习成绩有了明显回升。孩子脸上有了笑容,也开始有点自信了!每到中午十一点半左右,他爷爷准时开三轮车来楼下接他。他下楼时,也总是爽快地说:“老师再见!”我眼前又多了一个阳光少年。
期末考试后,按照上级部门要求,师生一天假也不放,正常上学两周。考完试的当天晚上。王晖爸爸发来语音"老师,孩子明天可不可以请一天假?” “我明天去残联开会,孩子奶奶病又重了,眼睛彻底看不着了,话也说不清了!孩子爷爷肝病也犯了。需要王晖在家照顾。”
我已经习以为常,“好的,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床,就看到王晖家长再次发来的语音:“老师,王晖得多请两天假,他爷爷去世了!" 我怀疑是不是我耳朵听错了,于是又听了一遍,“......他爷爷去世了!”
我困意全无,换了一套素色的衣服,没爱吃早饭。下楼后,径直向学校走去。天雾蒙蒙的,阴沉沉的,一如我当时的心情,又恰如这个多难的家庭!
我可能是有预感,早在一年前,我就打听到王晖那个逃走的妈妈的联系电话和微信,并强行把她加进了班级群里。一年来她始终保持沉默。这个时候,我觉得她应该出场了。我抱着一线希望,给她发去了这个消息。
午后,我看到回信,“谢谢你,老师!我已经在这儿了!”
放学后,我走在去往回家的路上,天依旧阴沉沉的。只是那太阳在云层间忽隐忽现。偶尔露出半缕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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