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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家的两个哥哥回来扫墓，他们是我们这个两百个人口的小村庄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现在，他们在一线城市安居乐业。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除了春节，清明以外很少再有空往小村庄跑。
祭祖的时候，每个孩子都被长辈叫去跪拜，并说保佑考孩子们都考上大学之类的话。恭恭敬敬双手合十，并虔诚叩首。像我们小时候，在祖先面前认真许个愿望一样。扫墓必须准备清明棍，一种是万年青的枝条，表示万年常青，护佑后人。另一种是白继木，代表记得或被记得。老曾祖母隔壁埋着的阿公，坟上的才继木插活了，每年都是一树白花。阿婆总是很自豪的拿剪刀剪个伞形出来，她边烧纸钱边说：你活着的时候受了一辈子苦，现在有了这个凉伞遮荫，要享福了。
花朵是塑料的，比以前的纸花好太多，半米来高，菊类，百合，牡丹什么的。大多红黄两个颜色。纸钱打铜钱眼的旧式纸钱，还有印刷的冥币，一百的，几千的，一万，百万，一亿的天地银行出品的大钱。线香，三根三根插着。蜡烛，是红色的，她们说地府太黑，点燃了给来照路。衣物，手机，别墅，都是印的图。烧起来很费功夫，黑烟滚滚。稍有不慎飞出去纸钱的火星，很快就在干草堆里烧着了。于是还得背桶水上山，以防万一。鞭炮是在祭祀结束，最后才打。
整个过程，既要神圣，又得时刻小心。
中午的席间人非常多，两个姑姑、三姑父，以及她们的孩子都来了，一起有两大桌人。我入席晚，遇着人多坐不到，索性站着。今天轮到伯父家里劳神费力做清明饭，忙得焦头烂额中，饭都没煮熟。为表欠意，晚饭又叫我们一起吃。我去逛了趟街回来，才见二哥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扭捏不太好，喊了就去呗。只见伯父他们都吃完了，两个哥哥杯子里还有酒，大哥是儒雅绅士，他给我添了碗筷，并倒了一杯长城干红。葡萄酒都是他们带回来的，有时掺雪碧喝。二哥大概记起我的玩笑，说过喊嫂子们一块儿回来喝酒呀，喝醉了谈谈心。嫂子们因为娃上补习班，没有回来。真正的谈心不知不觉开始了。
“我不会喝酒啊”
“会写诗的人都豪迈，豪迈的人肯定会喝酒”二哥说。他用普通话说，我用土话方言。绕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后面也改说地方土话。
“没事，这个葡萄酒不会醉的，度数低，你看，我们两兄弟的都是烧酒。”大哥推推眼镜。
那好吧，就借花献佛，感谢两位领导哥哥盛情。碰杯之后，二哥道：你二嫂常说你在农村可惜了，但是我认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个人的发展已经不太重要。主要是把重心放在培养下一代上，就是怎样把他们推送出去。我和我哥有今天，是当时的社会不同，靠个人的努力也能在外面有个一席之地。换到现在这种大环境，完全是难以想象的。
寒门再难出贵子，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孩子上二年级，就钢琴考级了，思维课，舞蹈课没有停过。他们已学到了初中概念和题目。那些题，我（博硕连读）都有些辅导不了。
大哥说，我女儿的学校还不是最好的，但是她们班主任发信息说，这次班里平均分才95，考满分的才十个，是考得最差的一次。
未来农村的孩子怎么去竞争？哪怕他们愿意努力，可跟人家哪有可比性？二哥说：我喝醉酒了，不当之处，你多包涵。但糖果这俩孩子还算听话，你一定要好好培养。
农村人多数已不愿意花高成本培养个大学生，好不容易读出书来，毕业就失业。
“你看看这几年，清华、北大录取的有几个是农村娃子？”“未来在社会上起栋梁作用的，肯定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的后代。他们很多人小小年纪就博览群书，知识面之广是你我都想像不到的。那些有钱有闲做研究的学者，不像我们关注的还是当下的生存。”
是的，我明白。可是好点的学校八九千每学期，培训班很烧钱，几百一节的课，还要接送。这不穷嘛……。按猪的想法，读不出更好，省得费钱。直接有人跟着去搬砖，挺好。
甚至他说，知识爆炸的时代，读书没什么用，学个手技能谋生就行。以后待在农村，生一堆娃，守在身边还能养老。
你……！有什么样的思想，才有什么样的境界。你啊，我还说你是开通的人。二哥生气了，喝了酒，脸色绯红。
好多事情并不由我决定嘞，一个是孩子到现在还没有好学的苗头，每天都是逼着去读，他读再多书，学再多东西，也可能体验不到乐趣。其次是，经济状况不好。盖了楼，还没装修入住，就欠下了几十万债务。
那你计划他们中学哪里读？大哥问。
看考不考得上一中再说。
县一中都没有市一中好，市五中也不错。全国排到前十名的好学校。以前教我们的几个老师，都调到市一中去了。
伯父尴尬一笑，觉得两老哥管的过宽了，说现在的九年义务学校也蛮好，教学质量也不错。我说，嗯，公办学校也抓得很紧。
……
酒喝完了，我起身道谢。告辞。
回来以后，泪流满面。想想自己，因为家里穷，孩子多。也曾在班里成绩拔尖，是爱读书，想读书，却中途辍学的那个。因为学历这个门槛，我错失了多少在外面好好发展的机会。错失多少配不上的人。
好像什么于我，都只能看看。有些升迁的事，主管透露给自己，心里还在打鼓。担心难以胜任，每到关键时刻就因逃避担当而转身。自卑感一生如影随形。 好事不如无事。
而更多农村孩子呢，生在寒门已经很难跳过那道龙门。
我脑子里回荡着他们的话：我们有什么都是愿意帮忙的，像我们公司的招聘，最低都是本科。一定要好好培养多方面人才……
这杯葡萄酒，醉得我头疼。每次喝醉了，都会莫名其妙大哭或大笑一场，情绪不受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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