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秋霜满地走,白月如钩。
校园黑而静,树影瑟瑟,路灯寥寥,冷光结在大理石砖上,话音裹着白气升腾。
“妈的,问京真冷啊,还不下雪,家里都连着下好几天了。”
“哎,看了我爸我妈给我发下雪的视频,我真急着回家的。”于倒吸口气,“快走快走,前面转过去‘聚贤斋’就是,我他妈脚都好冻僵了。”
“对啊,在我温暖的小屋里,吃着冰棍,玩着电脑,看着雪。”
“你他妈就喜欢冬天吃冰棍啊山河。”
“对啊,你忘了咋俩同桌那会儿,我隔两天晚自习就买一根儿。”
“别说冰棍了,老子冻死了。”
“你们学校也太安静了,连个人儿也看不见。”我疑虑地路过连缀的黑暗,总感觉黑影在角落偷笑,蠢蠢欲动。
“主要今天周六呀,我们学校大部分都是问京人,一到周末就家去了。”
“这也太容易闹鬼了!”
“诶肖,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荒楼看见黑影那次。”
“对对,当时贼他妈恐怖。”
“什么黑影,快给我讲讲。”
“现在太冷了,等吃饭的时候再。”
“对了卧槽,今天周六不知道聚贤斋开没开门。”
“什么?!要是没开门咋办?”
“没开门,没开门当然回我宿舍吃泡面啊!”
“行吧,没开门的话回宿舍你先吃我俩一顿胖揍,咱们再吃泡面。”
转过楼,食堂二楼灯火通明。
“太好了!”张欢呼。
“行啊建川,你的小命保住了。”
肉块面包土豆片,上刀山下火海最后躺在铁盘里骄傲地上桌,肉一簇簇绽开,经过血与火洗礼香气馥郁,小气泡在杯里争着翻腾着上浮,带起一连串轻响。
张脸贴着烧烤一个劲的闻,“太他妈香了,以后每周来你这吃烧烤!”。于拍个照发23班群里,接着被禁言半个点。
我拿起一串腰子抖了抖,腰子扭了扭僵硬的腰肢,我皱皱眉,“不行啊这个腰子烤的,太老了,完全没有诱人的震颤,放镜头下一看就叫人流哈喇子那种。”
“嗯,烤的是没有大鲸园的好吃。”张抓一根大鸡腿,咕嘟几口可乐,“咱们回去还是得去大鲸园吃。”
“妈的,穷毛病山河,在问京能吃着这么实惠的烧烤就不错了。”
“对了,柳桃之前不是一直说回来一得儿吃饭么,怎么没动静。”
我更添了兴致,眼角弯出个月牙儿,“怎么,你他妈又想她了么。”
“哎,前两天儿跟她聊了会儿天,还真有点想。”
“那你几溜的去问她啊。”
“你问问她呀肖,你不是跟柳桃常聊天嘛。”张舔舔嘴唇。
“常聊个屁,偶尔聊一回。”
于乐不可支,“山河这个怂逼,我记得回来的时候在车上,我让他跟柳桃说想死她了他妈的还要打老子,现在赶紧交出手机,老子来帮你告诉柳桃。”
“滚滚,我自己问。”张戴只一次性手套划着手机,抬眼看于,“建川,你他妈不想鲁新新么?”
于噘噘嘴,“哎,我他妈前两天还梦见她了,梦见我俩还像三月份那样,我抱着她,看着她,我当时真的贼他妈开心,还打了自己一巴掌,接着醒了以后我超级难受,难受到不想上课,不想学习。”
“你本来还学习了么。”
“那咋俩一样啊建川。”
“一样个屁,我他妈是经历了分手的痛苦,啊山河,你他妈是根本没追上。”
“我看你又欠打了,你看肖。”背景是张柳桃美照,一句“你想啥时候吃呀”。
“咱们几号吃啊。”
“你看着吧,过两天哪天不冷就行。”
“肖,你跟陆盈咋样了呀。”
“还不糙,经常视频。”灌下杯里的汽水,我打了个嗝,笑的心满意足。
“你打算啥时候表白啊。”
“等看看吧,感觉跨年的时候不错。剩的打包了吧,回宿舍我就跟她视频。”
“烧烤凉了没法吃。”
“凉了我吃。”
于宿舍明净整洁,地上几双拖鞋,桌上几摞书,白瓷砖浅黄桌一气冷色,调子微寒架不住一长排暖气片。
“你们宿舍也太干净了建川,根本没有大学宿舍的感觉啊。”我坐上门口的凳子,盯着看门上一张手绘校园地图。
“你他妈就是嫉妒老子宿舍太好了。”于摸了摸我的脑袋,“毛怎么一点不顺。”
“一个周没洗头了。”
“卧槽,我得去洗手。”
“熊你的,昨天洗了。”
张三两下爬上床摁开电脑,盘点一下床头架子,“卧槽于建川,你他妈把没洗的袜子放架子上啊。”
“那是双干净的,没洗的老子能跟吃的放一块儿吗!”
“渴死了,快我要喝水。”
“纸杯就他妈在你手边,自己接。”
“咱们一会看啥片。”
“恐怖片啊,找个分高点的。”
“你赶紧上去找资源,我给陆盈打个视频。”
“我妈给我寄了些猕猴桃,挺甜的,你俩可以尝尝。”
我走上阳台摸黑挨着个捏了捏,挑出个最软的,“山河你吃不。”
“不吃,撑得很,你跟陆盈视频,正好我打一把游戏。”
坐下铺上贴着暖气,扒好桃子咬一口,香甜软糯满嘴化开,“哇,太好吃了!山河你真不吃啊,贼甜。”
“还得洗手,懒得吃。”
“傻逼,你在卸妆吗。”
“嗯呢,得一小会儿。”
“这么麻烦,素颜挺好的。”
“不行不行,要精致一点儿。”
陆盈睫毛长长的,弯而翘,眼底浅褐色的,盯着一旁看了看,又盯着镜头,手机在桌上停一会,又拿在手上,“我靠,你那怎么这么宽敞,你不在宿舍呀。”
“在建川宿舍。”我转了转镜头,张和于出现,“哟,张山河也在,好久不见哈。”
张捋捋头发,瞥一眼镜头嘟嘟嘴,“么么哒,陆盈。”
“么么哒,肖思密达。”
“靠,日了狗。”
陆盈看着我笑的花枝乱颤。
“我们仨准备看恐怖片。”
“哇,你们打算看啥,给我推荐几个精彩的,特别恐怖那种。”
“你敢看么。”
“那当然!忘了咋俩一起看过吗。”
“哦哦对,当时你还吓得打我来着。”
我想起陆盈的发香,想起她的发香在风中飘扬,我盯着屏幕出神,淡蓝睡衣上画了一只小熊。
“发什么呆呢,傻逼。”
“我有点想你了。”我抽一下鼻子。
陆盈噗哧一笑,眼里冒出许多小星星来,镜头晃了晃,“能看见还想呀!”
“元旦来找我玩啊,要不我去找你。”
我眼里也冒出小星星,“问京太冷了,不能来,我去嘉和找你!”
“我日,把老子牙都酸掉了。”于嘟哝。
“元旦不许干别的,早点来!”
“嗯,一放假俺就去。”
“那个稿子写好没。”
“差不多了,最后一期是啥时候。”
“元旦差不多就最后一期吧。”
“那我元旦去把稿子给你,到时候来接我哈。”
陆盈又笑,“穷毛病不少呀你,给我带好吃的,要不不去!”
“行,想吃啥,想吃啥就给你带啥。”
“等我去瞅瞅哈,然后列个单子给你。”
陆盈眨眨眼,我点点头。
“肖,你元旦是不是要脱单了。”
“有可能啊。”我又拿一个猕猴桃,爬上铺去。
“狗东西,脱单必须请客。”
“行行没问题。”
“看啥片。”
“《孤儿怨》,评分特高。”
于拿几包“面小筋”辣条放床栏小桌上,正了正电脑,低头竟然开始脱袜子。我猛一皱眉,张一掌打在于背上,“臭死了,赶紧洗脚去。”
于低下头,低的就快亲到脚背上,“没味儿啊。”
“滚滚,赶紧滚去洗脚,洗完接点水把灯关了再上来。”
辣条香气弥漫,电影讲一个小女孩大显神通的故事,惊叫萦绕六耳,我看的手心出汗,连呼“扯淡”:大概西方没有我们善恶有报的信念,无能的美好良善即便万般抵抗也不过被邪恶操纵于股掌,善恶相抗就觉不出善的勇而只能堕入恶龙永生的绝望深渊。
“这个片确实好看。”
“我感觉我心智受到了影响。”抿着嘴唇,我摸了摸额头。
“哇,这个是真的恐怖,人心险恶这种冲击比血腥僵尸啥的猛多了。”
我心头一动,“可以啊山河,这个是真说到点上了。”
“看来离开我智商也还在线。”
张刚要得意,转而打我一拳,“你他妈的。”
于去洗漱,张在床上玩手机,我坐凳子上吃猕猴桃,宿舍里熄了灯,走廊声控灯间或亮起,传来拖鞋哒哒的响声,门顶通风窗投进一些光。
时间轻轻悄悄流逝,轻轻悄悄,直到门开了。
于长长打一个瞌睡,抓起桌上五香花生吃几粒,“之前说那个什么鬼影的,吃饭的时候忘讲了,现在讲现在讲。”
“行,正好当睡前故事了。”我漱漱口,掏出一把花生,“那是一个周天的晚上…”
“等等等,我躺床上再开讲,山河赶紧滚下来睡下铺。”张晃晃悠悠爬下梯子躺到下铺去,于脱了毛衣挂床边缩进被子露出个脑袋,仰头看看我,“讲吧肖。”
回忆录6
后花园两把椅子,校园一片沉寂,厕所前的路灯布下白光,知了一个个从楼后的树上掉进蔓草丛里,一声不响。
荒楼巍巍,连转过去的办公楼也笼着黑纱,阳台上仙人掌和虎皮兰拉着长影,映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瓷砖,月亮拱升在楼拐角和后山中的那一小片天上。
后花园三个人,一人拿着把扇子,一人撩起衣服,轻声谈论,一人凭栏吃冰棍,又来了一人,甩甩手骂了两句,也凭栏站住咬一口冰棍,又来一人,凭栏玩手机。
冰棍吃净,那人偏头仰望,攥着木棒的手渐渐抡起,后来人也偏过头去看,木棒未及脱手,后来人惊叫一声,指着荒楼的窗子,忙忙拍两下身旁的人。
“卧槽山河,你快看那他妈是什么东西!”
“嗯?三楼的声控灯怎么自己亮了。”
“我他妈让你看墙上,墙上有个影子!”
“我日真他妈有个影子!”王声音还没成型,一股脑叫出来。
我住了扇子,吕停了抚在肚子上的手,“哪有东西,就看见灯亮了啊?”
“你俩他妈的过来过来看!”
灯光照亮了蓝玻璃,照亮了一角的墙和地,白墙上赫然有一个黑影,宛如未完成的黑剪纸,剪出半个人贴在墙上,另一半还在纸片里挣扎。
“哎有啥的,不就是黑暗里站了个人么。”
“你想啥呢山河,你他妈没看看光源在哪,声控灯挂在拐角的天花板上,照出的墙影子都朝东,那人要是站在黑暗里,影子就他妈全在墙影里了,现在那个墙上的影子光源明显在南边,你觉得月亮能照出这么亮的影子吗!”
“卧槽,好像有点道理。”张仰头看月亮,隐在云山下像透着微光的毛玻璃。
声控灯息了,呼吸声此起彼伏,灯似乎没有再亮起的意思,我回头看他们,面面相觑,“咋办?”
“进去看看。”
“滚,要去你去,我不敢去。”
“和珏你他妈怎么这么怂?”
“就是…”
“亮了又亮了!”
人影像是更多的融进了黑暗里,只剩一个脑袋半个肩膀。
“走走,进去,必须进去,要不他妈的就成未解之谜了,和珏这不就跟你做的噩梦一样么,你做噩梦都能吓个半死,不去你以后肯定他妈的天天做噩梦。”
“草,行吧,我他妈豁出去了。”
“妈的,我得回教室抄个拖把,咱们这手无寸铁的,万一真撞上个什么东西。”
“快闭上你的臭嘴吕北林。”
灯又息,吕冲进教室,拿回两把拖把两把笤帚,灯又亮,影子只剩脑袋露在外面。
“振扬,你就在这看着影子,使劲跺脚,铁板肯定贼响,只要我们听见铁板响,就证明影子还在,如果影子没了,你把手机手电筒开成闪烁。山河,咱俩从二楼进去分别从东西两边的楼梯上楼,北林和珏你俩从四楼过桥进去分开下楼,咱们在三楼中间集合。”
“走!”
我们狂奔起来,伴着钢铁隆隆巨响,我和张抓着笤帚,推开过道尽头的门。
“山河,你上楼吧,小心点。”
掠过一排窗洞,一路跑到东侧,住了脚。声控灯啪一声点起,照亮了几级楼梯,定了神,听见下楼的脚步,听见钢板颤抖,握了握笤帚,轻脚上楼,平台被感应灯照亮,身后光暗下去。朝第二段楼梯上望去,尽头漆黑,下楼脚步更近了,竖耳,咚咚心跳以外,隐隐约约还有钢板响。
我咳嗽一声,传来一声回应,我抬脚上楼,三楼的灯亮了,灯下站着个人,身形高而壮,我的惊诧到了极点。
“山河?!你他妈怎么从四楼东边下来了?”
张不停喘粗气,“我两步上到三楼,根本看不见墙上有影子,但振扬还他妈在跺脚,楼上也没个人下来和我会和,我就上四楼,连北林和珏的影子都没看见,然后就赶紧跑过来跟你会和,我他妈贼害怕跑过来连你也没影了。”
“没道理啊,他俩不可能这么慢,是不是四楼桥和楼之间的门没开,你刚上四楼看没看他俩是不是被堵在桥上进不来了?”
“我慌得要死,哪有功夫注意这个。”
张话音戛然熄灭,拍了我一下,指着走廊尽头。我一眼望过去,尽头的窗子忽明忽暗地闪着。
“影子没了。”声音很轻。
“灯什么时候开始闪的?”
“不知道,可能咱俩一遇见就闪了,也可能刚开始。”
蓦地,楼道尽头射出一束光,赫然是两个人影。
我长舒一口气,“那不是北林小砖头手机的手电筒吗,他俩来了。”
我和张肩贴着肩,一点点往中间走过去,对面的光束也越来越近。
“你俩他妈的怎么来的这么慢?”张和崔几乎异口同声。
突然,我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头,倒吸一口冷气,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张。
“你看他俩手里拿的东西。”
吕和崔手里是两把笤帚!
“草!”我和张倒退两步举起笤帚,对面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们是什么东西!”
“这他妈不得问你们自己吗!”
我的思考力在两堆人碰撞瞬间燃烧殆尽,“咱们都别动手,先到窗边去看看。”
四个人两两隔开,保持着警惕,用了很久才走到窗边。
后花园站着两个王,一个举着闪烁的手机,一个跺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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