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秀
和妈妈合影八月十四的凌晨,一轮凄厉的圆月鬼魅般忽隐忽现的斜挂在幽暗的苍穹。惨淡的月光穿过一朵朵横行的云,笼罩在我家的院子里。妈妈穿着肥大的寿衣,木偶般的躺倒在冷铺上,脸颊惨白呆滞。
她半张着干裂无色的嘴,有气无力的呻吟着。散神的目光朝着双手伸出去的方向,像似想要抓什么东西。也许,她是想抓到能挽救她生命的神器,把纠缠在她身体里,折磨她痛不欲生的病魔一把抓掉。
此情此景,我的心像一片片雪花在寒风中飘零,苦涩的泪水,雨点般滴滴打落在新撕开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在心上蔓延。
我轻握妈妈的双手,弯下腰一声一啼的呼着,弥留之际,她没有一丝意识的反应,继续呻吟着,呻吟着。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不敢相信,那强健的妈妈真的就这么倒下了。平日里她精神焕发,走路麻利,连头疼脑热都甚少。洁白整齐的牙齿笑成一缕春风,齐耳的短发飞洒着热情,天生就有一副菩萨的柔肠。
她是我头上的一棵大树,我是她臂弯呵护下的一只快乐的小鸟,寸步不离的雀跃在她的身边,聆听她的教诲,追着她讲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拽着她的衣襟走街串巷。
妈妈虽只有一米六左右的小个子,做起事来并不逊色于男子。她和父亲曾经历过荒年的苦,后来害怕我们孩子再像从前那样,吃糠咽菜都填不饱肚子。朦胧的记忆里,只要能赚钱的活,再苦再累她都去做。去河南边的砖瓦窑厂干过体力活,也跟盖房子人后面做过小工,卖过肉类熟食,也做过居委会组长(社区主任)。
因她做过一阵子小瓦工,对盖房子有了点经验,我家盖两间土坯边屋时,她就没有花钱请别人盖,自己一个人把房子盖了起来,时间虽慢了些,可房子结实耐久。
盖土坯房必须先拓土筋,土筋是砌墙用的材料,在那两个多月里,她天天挑着两只水桶,到家后的小河边挖黄泥,挑到洗澡堂门前的小广场上,倒上麦壤(小麦的外壳子)和水,与泥一起搅拌好后,脱掉鞋子赤着脚到泥里踩,直到把泥踩拌均匀。借来长方体土筋模具,放在打扫干净的地上,模具里倒满泥,用泥抹把表面的泥刮平滑,拿掉模具,一块土筋就完成了。
就这样周而复始,把地面可用的空间拓满土筋。土筋晒到大半干后,铲起来挪到一起立起来晒。腾出地面,又继续到河边挑泥,再拓下一批。
正值壮年的妈妈,就像机器人一样,做再重的体力活都不知道累。即便是手磨出水泡,肩头担出淤血,脚被东西扎破,也从不叫父亲去帮忙,因她体量到父亲在外面工作也辛劳。
妈妈的皮肤特别白净又细腻,由于做多了粗活,那双手粗糙得像张打磨东西的砂纸,留下了一道道沧桑的裂痕。而就是这双粗糙的双手,还能用丝线绣出生龙活虎的小孩老虎头棉鞋,针线脚细小而精致。我每年的花衣服也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上盘的扣子很漂亮,款式年年都有更新。
由于妈妈心灵手巧,加之姓氏好(我家的陈姓和妈妈的刘姓被家乡人誉为大吉大利的好姓氏),周围处不错的邻居,谁家儿子结婚,就去请她做“全美奶”,帮助喜家缝被子整理喜房。生下的孩子,还负责给婴儿做第一件大红小毛衫(小上衣)。这衣服必须是妈妈掏钱买的布料,亲手缝制才行。寓意着孩子穿上妈妈做的衣服能长命百岁。
七十年代初期,妈妈还每年配制很多的疔疮药。那些年是疔疮病高发期。我家有一个远方亲戚,留下一个治疗疔疮的祖传秘方。每年的秋分时节,妈妈到野外跑很远的地方,才能寻找够配制疔疮药的草狼虫。然后到大药房买几味药和草狼虫一起泡制。
疔疮,是常见于手脚或面部的紫疙瘩,疙瘩虽然不大,但发作速度快,有与日俱增的剧烈疼痛感,一旦感染发展到全身,还能危及生命。妈妈知道疔疮的厉害关系,每年都备足了疔疮药,那些南来北往,无论认识不认识的疔疮患者知道后就不再去医院,直接来我家找疔疮药。这疔疮药有神奇的功效,敷上即可,能快速缓解患者的疼痛,治愈率百分百。
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里,家家生活都不富裕,一分钱都当钱用,而妈妈从没收取一分钱成本费用,不但贴上人工,还要贴上自己腰包里的钱。你要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微笑道:人行好事,不问前程。在她生前那二十多年里,治愈的疔疮患者不计其数。
年少无知的我,被妈妈的光环庇护着,只知道我家和街坊邻里的关系很好,却并未能体会到她各方面的优秀,也不太懂她的做法。在我眼里,她一直是对我要求严格的妈妈。当再回首时,我也像她那样,把付出当成是一种快乐时,却往事如烟。
如今,妈妈刚进耳顺之年就轰然的倒下了。两年前,她被查出癌症时,因手术成功逃过了一劫。我们把病情瞒着她,希望她少一点压力,多一点快乐,生命能延续长久一些。
两年后的这个春天,我们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妈妈的病复发了,经检查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胆囊。在医院做院长的舅舅对我们说:不要再做手术了,让她完完整整的走吧!他怕妈妈下不了手术台,就做出了这个残酷的决定。
从那以后妈妈只能靠挂水吃中药来维持生命。因我做过葡萄糖热源试验,所以,天天挂吊针水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只因我的孩子太小需要人照顾,带着孩子来来回回又不方便,只能每天抽时间跑几十公里的路,把妈妈的吊针水挂好再匆匆的赶回去,这一跑就是风雨无阻的大半年。
每天一到下午,妈妈习惯性的端着小凳子,坐在门口的槐荫树下,用期待的目光盯着我来的方向发呆。那天,如果我来迟了些,她就会不停的念叨:秀子今天怎么这么迟,是不是有事来不了呢?直到看见我身影的出现,像看见救星一样才松了口气,安心的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笑容。
妈妈的嘴里渐渐地失去了味觉,饭也越吃越少。她每天都跟我苦诉着,肚子越来越涨满,病情日益加剧的困惑,成日成夜睡不着的苦闷。还心心念念忘不了,去看望她的亲朋好友,幻想病好后一定要回报人家。
我的心像在油锅上煎着,那些日子,心疼她,可怜她,真希望她能早些离开,早些解脱,少受这份折磨。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还不得不去哄骗她,安慰她。
那个生离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妈妈再也熬不住,我心中的那棵大树真的倒了。我希望能唤醒她,再和我说最后一句贴心的话。
妈妈带着困惑,带着不舍,带着她一生都说不完的嘱托和牵挂,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
她含辛茹苦的把我们兄弟姐妹四拉扯成人,当我们有能力去回报她的时候,却让我们承受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苦。
二十多年前,在那个中秋的月光下,千家万户都在叩拜着月亮神,祝福着全家的幸福和团圆。而我心中祝福的是:妈妈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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