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苍苍的冬日清晨，天微微亮。无边的漆黑依旧笼罩着寂静清冷的大地。路灯的光芒有些微弱，却在努力尽自己的力量带来一丝丝光明，驱赶这无边的黑暗。
不出所料，在这个适合缩在温暖被窝安逸睡觉的时间点，那个老人，带着那只小狗，出现了。
连续几个月，每天清晨的这个时刻，这个老地方，总能看见一人一狗孤寂却带着些许温暖的身影。
老人拄着拐杖，走起路慢却稳。无尾的小狗乖巧地跟在他身旁，瑟瑟发抖。
如果你认为，小狗是因为寒冷而畏畏缩缩，那你便想错了。它颤抖，无论夏天还是冬天。寒风呼啸的冬季，它也早早穿上了手工针织的暗灰色小毛衣。
如果你认为，小狗跟随老人一起生活，相处其乐融融，老人也因为小狗的陪伴感到温暖。那你，也想错了。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我日复一日长期观察所看到的画面而言，这名老人怕不是个虐待狂。
你当然会诧异：怎么会呢？老爷爷年近八旬，脑门上的头发不剩几根，稀稀疏疏耷拉在额头上。说话时露出空空的牙床，牙齿显然也不剩几颗。
这样一位单薄羸弱的老人，又怎么会拒绝小动物带来的温暖，甚至虐待小动物呢？
“你又不听话啊，是吧？我打死你个狗。”老人突然发疯似地拽着拐杖重重地连续往小狗身上击打，面部表情甚是狰狞。小狗“嗷呜嗷呜”叫着，颤抖着躲向漆黑的树丛，向我投射出救助的目光。
胸腔怒火中烧。老人无缘无故对小狗骂骂咧咧，无缘无故对小狗一阵胖揍。这个场景自本学期以来，每日都在上演。这一次，我无法再视若无睹了。一身侠气的我决定挺身而出。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便直直向老人走了过去。
老人看我走来，突然阴森森一笑，眼睛看向了小狗，用拐杖敲打着地面：“小狗子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快跟我回家去。快走。”小狗喉咙里发出阵阵颤音，它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试图向我奔来。
回想起老人刚刚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心中多了几分恐惧。
“汪……汪汪……”小巧如泰迪的小狗抖动越来越厉害，深棕色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沾湿了纽扣般可爱的眼睛周围一圈棕毛。我更是于心不忍，很想开口对老人说，爷爷，请您对小狗更温柔些。您看，它都有些害怕了。
小狗瘦弱的身躯越抖越厉害，无助的样子太让人心疼，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我双手不断摩挲着书包带子，想救救它，却无论如何说不出那句话。
老人得意洋洋地继续敲打着地面：“爷爷打你没有啊？你回答爷爷。”
小狗咕噜咕噜地抽泣着，发出婴儿的啜泣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可它，做错了什么吗？这个刁钻的老人，又该让他如何回答？
“狗畜牲，你回答啊！”老人又一次疯了般敲打着小狗。我这才注意到，小狗身上的毛有些长短不一，甚至，脖子周围一圈露出了皮肤，上面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可是这个时刻，我竟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飞速转过身，奔向了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寒冬的风是如此的凛冽，拍在脸上宛如刀割，甚至连那颗心，都被刮疼了。北风呼啸着，呼啸着，小狗凄惨的叫声却透过这风，不断回响在耳畔。上了车，啜泣声仍旧不绝于耳。
我还听见，那个老人，可怕的笑声。我紧了紧围巾，在这空荡荡的车厢中。
次日清晨，我走进老人经常光顾的那家早餐店，有意无意向店主打听老人的状况。店主愣住，问：“你问他干什么？”“哦没什么，有点好奇。每天都起那么早，出来遛狗，挺佩服的。”
“他啊……轻微精神分裂，时常不大清醒……”店主的声音很轻，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诉说别人的故事，自己似乎却沉浸在了其中的悲伤里，眼眶很快红了。
“精神分裂？！”我失口叫出了声。
“是的。他的儿子，早年也是他的骄傲。可惜后来交友不慎走错了道，被判了十几年的刑。”店主有些哽咽了，快速转身用手背揉揉眼，又顺手抓起一把面条扔进装满卤鸡蛋的锅里，同情、慌乱之色写明在脸上。
“后来他就陷入了深度自责当中，一直认为是自己管教不当不够严格，毁了儿子的前途……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啊，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本就是个废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他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不记得儿子的长相。但他一直记得儿子的名字……他的儿子，叫光明啊……他说，儿子给家里带来了光明……”
“那畜牲明明，给家里带来的是无尽的黑暗……他配叫光明吗……可怜了他的老父亲老母亲啊……现在只有母亲和一只狗陪着他，他虽然糊涂了，却一直是记得自己妻子的……他把气，都撒在了狗身上啊。疯起来，把狗当作是自己儿子在教训……”
“谢谢您愿意和我分享那位老人与他的家庭的故事。”
结了账，我走出店门。比起进来之前，天空亮了不少，一轮巨大的红日，正冉冉升起。光芒越来越耀眼甚至刺眼。终于等到这一刻——光明战胜黑暗，送别黑暗的一刻。
转身看见这家店的招牌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光明早餐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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