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愉快

•巷子口挤着许多人。黑暗角落里慢慢滑出来一只瘦弱的肩膀。

•罗偶缓缓走向巷子口，直到近了出口他才舒了一口气，原来只是人流，并没有堆挤着。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她才十岁。他和她像小溪流汇入主干流般融入人流，向前流淌而去。

•他随意瞟了瞟街道两边，每一颗两人高的树下都整齐的放着一只碗，从上边的损坏程度以及污渍来看，它们都是年代久远的老古董，稍加修饰就可以运到博物馆里展览了，碗的后面则是一排蓬头垢面，衣裳破旧脏乱的乞丐，有的望着碗中的几枚硬币出神，有的则虔诚地跪拜于碗。犹如信奉着般。他们确实配得上这些碗的造型。它们确实配不上博物馆。

•要是它们还是一群人信仰的寄托物，那这些古董又得更贵了。罗偶这样想着，又看向了下一个位置，那里有一摊如同浓痰般粘在地面的……一块肉？他没有双腿，也少了一只胳膊，单从形态上看，他几乎已经不算一个“人”了，他怎么活下来的？可他确实活着，还被人摆在这里日日乞讨，就说明有手脚健全的家伙会在夜幕降临后将这块肉毫无声息的捡走。那么，该同情还是，唾骂？罗偶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人，这个“他”指的是罗偶自己，所以他再不多看一眼。

•“叔叔，我家就在前面！”

•“哦，是了。”罗偶并不在乎这些。送这个迷路的小女孩回家，其实并不是好心而为，他只是想着，他需要熟悉这个镇子，需要一个不用费劲口舌交流的向导，虽然小向导也并不太熟悉，这样也好，绕了半天，他终于还是明白了这个镇子的大概情况。

•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夫人，一个妇人，一个富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一丝丝悲痛之色蔓延在她的脸上，小女孩立刻扑了上去，母女俩险些摔倒在地，一大一小开始哭个不停。罗偶木然探视着室内，唯有暗叹富人之贵。

•罗偶离开时，红霞漫天起，他回头看着那栋房子，它的样子就如同童话里的仙兽，他也渴望拥有，可他，不能拥有。

•罗偶终于找到了一家旅店，用小女孩一家塞给他的那些钱。流浪了三天的他，终于可以有个住处了，因为送一个女孩子回家了。他突然觉得，做些有回报的好事也未尝不可，如果作为一种事业，或许足够养活一个人，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罗偶就是个流浪汉，就算能够安顿下来，他也只是每天在街上瞎晃荡，估计他可以把小镇的平面图绘制出来也不算什么难事，只要他不是个路痴，而且他这种人，不可能是路痴。

•这个小镇的富人少的可怜，与罗偶以往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罗偶更愿意相信，街上那些叩拜古董的信徒，都是曾经的富人，只是被老虎把家财都吃掉了。

•罗偶在一家人气很高的饰品店里买了一个皮包，它的颜色太鲜艳，或许高贵的富人更合适，不过这个价格，也是太受普通人家的欢迎了。

•毕竟是仿冒品。

•他又一次近距离摩擦着那些人的信仰，走到街道尽头的糖果店里。他买了一大把糖果。他把糖果装进了那个皮包。好像他很有钱一样。很有钱的流浪汉。

•午餐时间到了，罗偶从糖果店出来。当他经过那一栋熟悉的豪华房子时，他看见了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的外表与蹲在碗后的信徒相差无几，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没有碗。他有一只很大很脏的袋子。

•罗偶没有去吃午餐，他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男孩。小男孩把上半身完全伸进了一个垃圾桶里，很费力地捡出一些可以卖了换钱的物品，轻放在大口袋里。垃圾桶有两个，还有一个更大的，小男孩眼巴巴望着那个大桶，迟迟没有动手。

•直接弄倒不就好了。罗偶觉得这个男孩真傻。他站起身，朝着男孩走了过去。下男孩发现了他，男孩面色有些惊慌。

•罗偶站定在大桶旁边，把桶踹倒，他一定会这么做。罗偶像男孩一样把半个身子探进去，拨弄出可以卖掉的东西。他没有把桶弄倒，因为今天，他不是自己，不是罗偶。与小男孩一样不想弄脏地面，不想让负责卫生的老佣人费力打扫，累了腰腿。唔，他今天又做了一会儿好人。

•男孩把装了大半的袋子放在一旁，他坐在了罗偶旁边，满脸感激。罗偶用手背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掏出那个皮包里的糖果，塞给了男孩。他什么话也没说，愣在那里，茫然陷入了回忆。小男孩只有感激的眼神，没有说谢谢。他不会说话。

•垃圾桶正上方的窗户里，那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左右转动了半圈，最后停在了罗偶那个方向，然后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窗口，对着他欢快的挥舞。是那个小女孩。她被一双手臂环绕着远离窗口，屋里的女主人望向这边，她不认识小男孩，但她常常见到男孩；她认识罗偶，但她不认识与小男孩坐在一起的男人。正下方的垃圾桶没有被某些人坏了整洁，所以她走开了，不屑的走开了。

•小男孩如释重负。

•罗偶漠然置之。

•小男孩对路线安排的很好，总是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到达这栋房子，罗偶也一样，每天这个时候都陪着小男孩，每天都拿出那个皮包，给他一把糖果。小男孩从来不说话。罗偶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有着时间和精力在人家窗外“了解”饭桌家常，小男孩对各家菜单以及作息规律都了如指掌，罗偶也自然能够知道。罗偶每次都会给他糖果，然后立马收好皮包，他说那是他的宝贝。小男孩对此深信不疑，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包里除了糖果还有什么。他们都知道，男孩最能保守秘密，因为他不会说话。

•这天中午，罗偶提前到了这间房子。他毫不犹豫地敲开了那扇豪华的门。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出现在罗偶面前，罗偶远远见过他，他也偶尔会给男孩送去一些食物。没想到他说这家的男主人。两个主人的差距很大。

•男子礼貌询问罗偶的来意。罗偶正要开口，一个小女孩从男子背后跳出来，拉起了罗偶的手，带他到了客厅，二楼的客厅，他上一次也是坐在那个位置。小女孩和罗偶说了好多话，给他拿来好多零食，比他的糖果好上千百倍。客厅东面的墙上多了一副大油画，其他的各种圆桌瓷器都是名贵之物。罗偶很奇怪，房子里为何贴满了小纸条，上次也这样。

•“她去年……被抢劫了，那些人打伤了她的头部……人救回来了，记性却不好了，这些是用来提醒她的。”男子有些落寞，叹了一口气。

•不在继续这个话题，男子问及罗偶的个人情况，见罗偶有些不喜，便问起罗偶今天的来意。罗偶犹豫地看了一眼小女孩，男子很明白，拉过小女孩，让她去告诉妈妈来客人了。

•男子微笑着看着罗偶。

•“……我刚来这镇上，家乡太穷，出来干活的，哪里想到……来了这么久，一直找不到工作……家里出了点事，催我回去，可我……”男子听完，犹豫了一会儿，才说着明白了。他摸索着身上，却发现没有带着，停顿一下，他起身走到里面屋子里去了。再回来时，他手中拿着一个皮包，明显是一个贵妇人用的。那是真货。

•可是，男子身后跟着一个……老佣人，或许也不是，因为她面色不大高兴。

•“老爷，您拿夫人的皮包干什么？”老佣人音色嘶哑，就像她那张不高兴的脸一样阴翳。

•“这是上次送她回来的那个人，也算是救了她。”

•“老爷，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夫人是不会允许的，我在这里劝你一句，夫人是喝我的奶长大的，她的心思我可是清楚得很，您这么做是会惹了她不高兴的，您也知道我为什么从去年就被派到夫人身边……到时候……”男子面色有些难看。

•夫人从里面屋子里走了出来，抱着小女孩。当他看见罗偶，男子，以及她的皮包时，她怒了，正要发作，男子把皮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双手将佣人夫人全都揽进了里屋，虽然门关上了，可是里面还是有女人的尖刻的喊叫声，男人的解释词。

•罗偶没有去关注他们。他只是一直看着那个皮包，然后他伸出了手去……应该，小男孩马上就到了吧……

•结束了争吵，男子一脸不悦的走了出来，他很无奈，佣人一直站在他旁边，盯着那个皮包。那个皮包放在哪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罗偶摆出了一副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歉意的样子，然后他开始说着这个镇子上其他的事，男子也露出了抱歉的神色，然后顺着罗偶的话题和他讨论下去，似乎他们串通好了，要演一场戏，一场好戏。

•罗偶离开了。他看看时间，按照以往这个时候男孩到达的位置，他慢跑而去。

•他找到了小男孩，男孩很疑惑地看着他。你去那个富人家里干嘛？罗偶没有回答，他向小男孩伸出手，示意小男孩给他。男孩没有犹豫，递给了他那个皮包，和他装糖果的皮包一样，又不一样，不过，现在属于他了。他又给了男孩一把糖果，这次他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他告诉男孩，今天不能陪他了……

•罗偶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小镇，一路上他都紧握着那个皮包。无人的时候他打开看过，里面有很多钞票，有一些首饰，还有一些妇女用的东西，里面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纸条，上面有一串数字，或许那是为了提醒她什么吧，毕竟她记性不好……可是现在，这个包不在属于……或许是那个妇人的了吧。

•第二天，警务处处长正在豪华房间里读报。前一天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昨日，警务处处长家财物被盗，一小男孩称昨日曾见到那个犯人……被害人账户内所有钱款已被取走……

•处长读完报纸，伸了个懒腰，用他接待罗偶时的满脸笑容对着眼前仪表整洁的小男孩说道：“去医院陪陪你母亲吧，还有，认识一下你的妹妹……妈妈性子比较火爆，不过，以后会好一点吧，培养下感情去吧……对了，合作愉快！”

•小男孩走到门口，转身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小男孩路过窗子前面，他向下望着，这里的一切，那两个垃圾桶，从上面看去，原来是如此顺心。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账户卡，折成好几块后丢了下去，就像罗偶丢下那个皮包一样。

•咚……

•进了……

•处长路过这个窗口，丢下了罗偶装糖果的皮包。就像罗偶丢下他夫人的皮包一样。

•咚……

•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