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性思维

侵入性思维并不罕见，甚至可能大部分人都有，我自己就不例外。就在几天前，当我站在九楼的高处往下看时，突然产生了会不会跳下去的想法，当时，这种想法是那么地栩栩如生，以至于我很害怕真的会这么做。当我在课堂上问起这个话题时，很多学生也都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分享起自身的侵入性思维。

在临床上，有些人深受侵入性思维的困扰。一个三十多岁刚刚学会驾驶的女子，自从听说过“小悦悦事件”之后再也不敢开车上路了，她生怕开车时不小心把一个孩子给撞死了，发展到后面甚至不敢走夜路了，走路时要不断地左看右看，生怕撞倒小孩。一个强迫症患者每当停好自行车想要上楼时，就会冒出“车锁好了吗？”的侵入性念头，并努力回忆车锁好的画面，但却无法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最后只好回头去检查并反复如此。另一个强迫症患者不断地被“我是不是同性恋”这个念头所困扰，想要摆脱却欲罢不能。

如果去分析一下侵入性思维的特征，往往跟两个因素有关，一是关于伤害的主题，包括伤害别人或伤害自己。前者包括看到尖刀就想扎人，骑车时想撞倒别人，安静的教室里突然间想骂人，看到老人就想把他推倒在地，看到小孩就想把他头拧下来（好可怕）……后者像题主所说的“在高速公路驾车行驶时突然想猛打方向盘、拉手刹，站在高处时突然想义无反顾跳下去，想摸电、想摁压锐器”，或者像一个强迫症患者那样，看到别人的屁股，就不自主地冒出蚕食大便的画面。二是与性有关的主题，比如跟异性聊天时不自主地冒出性交的画面；看到女性裤档，就冒出去舔一下生殖器的冲动，以及其他变态性满足的念头或画面。这些与性冲动有关的侵入性思维往往让人感到羞耻，生怕真的做出这些变态行为，并为此感到自我厌恶。伤害的冲动与性的冲动可以结合起来，变成一些具有施虐性质的侵入性思维，比如冒出用刀去割女性的生殖器的画面，用烧红的铁块去捅女性的生殖器，等等。

在产后抑郁的母亲中，经常会冒出伤害婴儿的念头，比如把婴儿扔到地板上，淹死婴儿，刺伤婴儿……这些念头是那么可怕，母亲们害怕跟人分享，深以为耻，而这又会加剧她们的抑郁。有些有宗教信仰的人也会受到侵入性思维的困扰，比如突然冒出与上帝或教主性交的场面，在宗教仪式进行过程中说出亵渎性的话语或进行破坏性的活动等，这些念头让他们觉得自己很罪恶。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侵入性思维呢？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提供了一种理解的视角。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我是一些受到压抑的冲动和记忆，它主要包括两种来源，一是与性有关的冲动或记忆，二是与攻击有关的冲动或记忆。这些本我的内容由于不被社会所允许，一般被压抑下去，不过它们并不会乖乖就范，而是一直寻求突破的途径。在一定的情景下，这些冲动随时会突破压抑的屏障，那些侵入性的思维其实就是受到压抑的性的或攻击的冲动，以一种幻想的形式得到了呈现。这正如在梦中频繁出现的与性、攻击、伤害有关的主题一样，是那些被压抑的冲动和记忆试图突破屏障的表现。

存在于本我中的各种冲动和记忆，往往具有破坏性的和反社会的特征，所以从深层次讲，每个人都是反社会的。只是这些反社会的冲动一般被人管理得好好的，不会见诸于行动，偶尔会像一个气泡一样，从水底冒了出来。我们可以推测，成长过程中一个人越是被严厉的约束或限制，反社会的冲动会越强烈。这会有助于理解那些被迫成为母亲或者被迫信教的人不断冒出的侵入性思维，以及一些个性压抑的强迫症患者的令人痛苦的侵入性观念。普通人中之所以也会有侵入性思维，也是因为社会普遍加诸于人身上的压抑，虽然这种压抑具有建设性的作用，但毕竟有违于人的生物性。

如何理解普通人与强迫症或焦虑症患者这方面的差异呢？这往往跟一个人成长过程中受到的创伤，以及过度压抑的教育方式有关。创伤越多，攻击的冲动越强，所以那些充满着报复的或施虐性幻想的人，往往提示深层的伤害。压抑越多，人际关系越扭曲，生活中快乐满足的途径越少，难免让快乐满足的渠道转入更加原始的途径。而越是原始的方式，越容易被压抑，从而形成心理症状（比如大量的侵入性思维，无法自控的幻想等）。

一个男子开车时不小心跟对方擦了一下，他害怕跟对方起冲突，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说明，匆匆地想离开。对方觉得不爽，在背后用侮辱性的言语骂了一句，他仍然不敢回嘴，而是径直开走了。事后，他特别担心对方会找上门来，虽然两人根本不认识。他不断地冒出对方可能会报复他的种种做法，惶恐不安的过了几个星期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在这个例子中，这个男生习惯性压抑愤怒，即使被人伤害了也不敢反击。这些压抑下去的愤怒，也许会成为随后侵入性被报复的想法的能量来源。如果他当时跟对方道个歉，或者当对方侮辱他时能跳出来反击，也许这件事情就此完结。

一个男性虽然有性伴侣，但在性行为中，他得到的满足很有限。他很想以幻想中的性施虐的方式与伴侣做爱，但个性腼腆的他不敢提这样的要求。所以每次虽然完成了性行为，但快感很少，以至于他在做爱后还要手淫几次才能平息下去。平常，他也不断地冒出性施虐的侵入性画面。假设他向伴侣提出了这个要求并得到满足，那么我们可以推测，强迫性的施虐性幻想将会明显减少。而他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施虐性的幻想，与成长过程中病态母亲对他的伤害有关。

通过上述分析，作为一个受到压抑的社会人，不自主地冒出侵入性想法是正常的，可以将它作为生活的调味品，是社会化所伴随的副产品。每当侵入性念头出现时，不去排斥它，而是接纳它，理解它，并相信自我保存的本能不会受到干扰。这种坦然的态度能够制止恶性循环的发生：越是想控制，越是会冒出来，陷入为烦恼而烦恼的怪圈。如果频繁冒出此类想法，以及由于这些想法导致的强烈痛苦，那么可能需要较长时间的心理咨询，逐渐地修复创伤，增加自我的功能，解除压抑，在关系中获得自主与掌控，让停滞的心理得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