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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迷
在“农业学大寨办公室”的撤销,“地、富、反、坏、右”的帽子被摘掉,集市的开放以及全国部分地区的生产责任制已经搞得如火如荼这些变化面前,田福堂曾凭他的经验判断,不超过半年,一切都还会回到原来的轨道。
经验有好处也有坏处,这位饱经世故的农村土政治家,虽然当时对未来的发展趋势预测有误,但是“经验”同样让他明白此次的社会大变革已成定局,不管你情不情愿,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了。
当然,这是处于理智状态下的田福堂。在感情上,他和孙玉亭也差不了多少。“一个时期来,田福堂甚至变得有点清心寡欲,大有看破红尘的味道”,过往的那种争强好胜、运筹帷幄以及还要干一番大事业的劲头渐渐消失。
“他就像一个长时间游泳的人,疲倦地回到了岸上。”他对公众事务已不再热心,公社若是派下来个什么任务,他就推给副书记金俊山去处理。农村已经“单干”了,还操那心干什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甜头呢?
但他可不像孙玉亭,和自己的光景日月赌气。土地分开以后,他苦恼归苦恼,但不误农时,及时开始耕种。田润生和向前学开汽车去了,福堂终归是一人扛下了自己家的田地。
虽说他多少年没参加劳动,开始出山时有点吃不消,但是他年轻时可是一把劳动好手,和玉厚一起在有钱人家门上进行过严格的磨炼,因此基本功在哩!现在,他又慢慢适应了山里的庄稼活。
他在山里一个人劳动的时候,也会像玉亭一样有一种孤单和被抛弃的感觉。“想起当年在村里村外叱咤风云的盛况,心里也不免涌上一丝悲凉。”
可转念一想,他幼时跟着金老先生识字的时候,曾被传授过“民以食为天”。因此,现在他田福堂又扛起老镢把也不算是什么耻辱!
儿女
润生不再教书,福堂就把他安排跟女婿向前学开车。提起向前,田福堂是百分之一百的满意。这孩子过一段时间就来看望他们老两口,对他们是恭恭敬敬。
而且次次登门总不空手,吃的用的拿一大堆。正月里,就把他们家一年烧的石炭送到家里,码得整整齐齐。
现在福堂已经知道了他的女儿和女婿不和,但他实在是有点想不通,女儿结婚时他还担心人家向前会嫌弃润叶呢!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却冷落人家李主任的儿子,他哪还有脸再上亲家的门呢?
“死女子啊!这么好的女婿打上灯笼都找不下,你为什么要冷落人家呢?你娃娃作孽哩!你是个什么值钱人!”田福堂心里对女儿充满了怨气,自润叶调到黄原,就再也没回来,他也不想过去看她。
每当夕阳西下,他一个人躺在院子里的大石磨上,周围静悄悄地,他想他现在怀中要是能抱个小孙子就好了!唉,看来他是步入了老年阶段。可是死女子这个样子,他到哪里去有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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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安慰
郁郁寡欢的田福堂,在山里劳动已经快半年了。在这半年里,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他也看清了很多事情。
比如村子里过去一些穷家薄业的人,很快就露出了发达起来的势头。不说以后,今年下来,双水村大部分人家就不会再缺粮吃了。
你看看,双水村没有他这个强人的指挥,照样运转。他从双水村眼前社会生活的大镜子中,看见了自己的渺小,这个世界离开谁都可以!天照样下雨,女人照样生娃娃,双水村的人民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好吧,他现在已经屈服于现实,也承认了命运对他做出的这种新安排。“他甚至想,‘单干’以后,他田福堂也还要把光景谋到众人前面去!过几年再看吧,他田福堂还是双水村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宽慰了许多。
酸楚的滋味
但是,强人往往心强命不强。天暖以后,田福堂的气管炎反而更厉害了。一般来说,天暖气管炎应该要缓和一些才对,这说明他的病情加重了!
早上起床后,他常常咳嗽得半天直不起腰。更别提在劳动的时候,那没命的咳嗽常常让他的心情跌入谷底。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别说闻纸烟,就是看到纸烟都会咳嗽,已经到了条件反射的程度!
他无法解脱和驱除病痛,但强人终究是强人!这一切他都没让自己的儿女知道,在和他们来往的信件中,他说一切都好着哩。他永远热爱和心疼自己的儿女,他就是死,也要悄悄到一边去死!
麦子刚收割完,庄稼人立刻抢农时开始耕种回茬荞麦。尽管田福堂又割麦又锄地,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挣扎着想种几亩荞麦。
荞麦是好东西,性凉败火,尤其是城里人,把荞麦面当做一种稀罕东西看待。他家门外工作人多,就是别的都不种,这个也要种呀,这可是他每年给城里的亲戚回敬的主要礼品。
可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只好先犁一趟地,然后再返回来端起粪斗,把籽种下进犁沟。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吃力不算,心里还急躁得不行!
“今天,眼看就要亮红晌午了,他仍然有两耙地没有种完。心一急,咳嗽就来了。这一次来得太猛烈,使他连吊在胸前的粪斗子都来不及解下,就一个马趴跌倒在犁沟里,没命地咳嗽起来。”
这会儿“他几乎耗尽了身上的力气,伏在犁沟里怎么也爬不起来。连那头老黄牛在旁边看着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怜悯。”
但这两耙地也实在不值得他再来一趟,不种又可惜。最后,他还是决定要强撑着把这事了了。更可恶的是,现在到了饭点,他看见在他上面耕麦地的孙玉厚也卸下牛具,准备回家吃饭了。
孙玉厚下山时要从他这块地里经过,将要亲眼目睹他田福堂的狼狈相了。他于是挣扎着起来,端起粪斗子,把刚才的半犁沟播完,又回转牛,向另一头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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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避开孙玉厚,以免让玉厚看他的笑话。快犁到地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喘息声比牛的喘息声还厉害。没办法!当他好不容易又回转牛身继续拼命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玉厚拿着他的粪斗子,一步一把撒着粪籽,走过来了。
福堂没想到玉厚竟然会过来帮忙,他一下子就愣住了!突然之间,一团热呼呼的东西一下子就堵在了田福堂的嗓子眼上。
“丢下这一点了,占不着再来一回,一个人种庄稼难哩!”玉厚镇静又真诚的话语让田福堂暂时没再多想,继续吆着牛向前犁去。老哥俩只用了不到几锅烟工夫,就把这点地种完了。
看着孙玉厚远去的背影,田福堂“不禁无限感慨地想了许多事。他记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一同给有钱人家揽工的情景。那时他们曾经像兄弟一样,伙吃一罐子饭,伙盖一床烂棉絮……”
“解放以后多少年,尽管他们同住一村,但再也没有在一块亲热地相处过。想不到今天,他们又一块种了一会地!”
“在一刹那间,田福堂的心头涌上了一种怪酸楚的滋味——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滋味了……”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三,第二部第十六章读书笔记,总第2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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