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3期“情书”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枫叶：

你好，今天我在杂志上，看到你写了一句‘云中谁寄锦书来’，我来了！

我猜你也喜欢李清照，对吗？

……

南伞

1998年6月20日”

这是叶先生几十年前，在杂志社发表交友宣言后，收到的第一封信。他总说那就是他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许是因为这封信收到颇有点曲折，又许是寄信人说它喜欢李清照，叶先生格外珍惜这信。

“南伞你好：

见字如面，前些日便收到信，因家中农田遭了洪水，这才空出时间回信，望勿怪。

看新闻联播上说，长江流域遭受了多年未遇的特大洪涝灾害。你家那边如何？一切都好吧！

关于李清照，我很欣赏她的词，碰巧那一句又很符合盼望笔友的心情，于是便写上去了。你常读宋词吗？

……

枫叶

1998年7月12日”

叶先生说，他那封回信，差点儿拖了一个月，好在信一直随身携带，这才没忘记。因为第一次回信，他的造句还有点儿“端着”。关于李清照，他并没说实话。叶先生喜欢宋词，最欣赏的还是苏轼的诗，那豪放的气派更符合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期待。李清照也是一位奇女子，叶先生偶尔用人家的词，却还是觉得对于自己来说，过于温婉了。可一个喜欢李清照的人来信，叶先生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个女孩子。

大抵是喜欢诗词的人，内心还腼腆。两个人书信往来了一年，谁也没有主动问，对面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但他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从苏轼到鲁迅，从田里的青蛙到大院里的狗，从物理化学到月亮星星。

“枫叶：

最近你听新歌了吗？我在听《星语心愿》，很好听哦，推荐你听听！夏天真的很热，但这首歌好像能带来一丝凉爽。

……

南伞

1999年7月30日”

收到信，叶先生去音像店蹲了几天，终于等到放这首歌，他只记住了两句：

告诉我星空在哪头

那里是否有尽头

叶先生觉得这首词很美，听完的确凉快些。但歌词里凄凉的故事，他无法感受到。如果当时叶先生能多察觉到这一丝凄凉，就好了。

“南伞你好：

歌我听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很凉爽。不过，如果你家夏天很热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来我们南方看看，交通也挺便利，到时候我可以去火车站接你。

这是我的照片。

……

枫叶

1999年8月12日”

叶先生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南伞看见他的照片会怎么想，如果南伞是女孩子，这会不会有点唐突。或许应该先放一张家乡的简报，看看高山流水蓝天白云。想到这，叶先生不禁后悔起来，可信已经投到邮局了，罢了！若南伞，因为自己长相合不合心意来判断是否继续交流，这笔友不要也罢！

就这样，叶先生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每天跟邮递员打听有没有自己的信。

终于，信来了。

“枫叶：

照片上的你真的很朝气蓬勃！谢谢你主动寄来照片，但我可能没办法去太远的地方。

就在上个月，我查出了红斑狼疮。原本我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天气热食欲不振，但是体重下降了很多，还经常发低烧，妈妈觉得不放心带我到市医院检查，没想到竟是绝症…不过可以药物控制哦！我这算不算是中奖啊？不过这个奖是不能去远方，不能去你的家乡。

本来想给你回一张我的照片的，可我最近有点憔悴，不想给你看这幅样子。这样吧，等我治疗有起色一点，再给你看我的样子。

听你的描述，南方的景色宜人，有没有什么册子可以让我看看？

……

南伞

1999年8月22日”

几经辗转，叶先生从镇医院询问到，红斑狼疮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但具体怎么得的，什么药能治，能活多久，医生也说不太准。

他突然想起来那首《星语心愿》，此刻他最大的心愿是南伞在开玩笑，或者她能好起来。怪不得是这首歌，叶先生这才察觉到，南伞可能那时候就确诊了。她一定很无助很痛苦吧……为什么这样的疾病会出现在她这么年轻的生命里？为什么！

“南伞你好：

我特意找来一份我家这边的简报，希望你看到后，能像身临其境一样，跟我呼吸同一片天空。得知你生病的消息，我很意外，也很…担心你。如果可以的话，明年我去北方看看你好吗？

……

枫叶

1999年9月1日”

叶先生想，他的心意应该表达的很明显了：他喜欢南伞。在他看来，南伞是一把打给南方的伞，他就是这南方。他们的相遇，源自哀婉的词句，洪水淹没了田地，也给叶先生的家庭生活带来打击，然而他收到了南伞的信。就仿佛暴雨下，收到一把结实的大伞。信里有他不曾到过的地方，也有他不曾见过的人。南伞爱读书，爱听音乐，遇见什么事都有办法渡过。

他多么希望，这一次突然的疾病，南伞也能像往常一样，想到办法。镇上医生的回答，叶先生还记得，这病最好的情况，可能也就二十年，如果是女性得病，就可能不能生育了。不能生育的话，会不会……叶先生想到类似的事情，暗暗想，南伞这么优秀的人，不应该因为这个影响婚姻。如果她不嫌弃，我…我愿意！

于是没等南伞回信，叶先生报了普通话班，他怕见面自己说老家话南伞听不懂，最后见面还得文字交流，想想就好笑。

直到过了年，叶先生的普通话才有些进步。这可不怪他不努力学，他在信里跟南伞抱怨，“好不容易在课上练会几个词，一回家说话又是那个味儿，课上练的忘一半！”

南伞的回信，越来越多的“哈哈”，叶先生看到南伞高兴，他也很高兴。直到出了正月，他收到一封写着医院地址的信。

南伞，住院了？

另叶先生意外的是，拆信的时候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他蹲下，愣了好一会儿，才捡起照片仔细端详。

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儿，皮肤白净，高高的颧骨，明亮的眼神透着淡淡的忧伤。宽松的裙子显得她很瘦，不知道她原本就这样还是生病后更加瘦弱，叶先生有点心疼她。

“枫叶：

收到照片有没有很意外呢？过节的时候，穿着我最喜欢的红裙子，照了几张照片。想着之前答应过你，挑了一张寄过去。怎么样，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对了，我只是暂时住院一段时间，可能几周也可能几个月，这期间要记得换新地址通讯哦！请放心，我很快就会出院啦。

……

南伞

2000年3月11日”

信上还是熟悉的娟秀小字，可叶先生看出来，跟之前有些变化。

南伞的病，一定是重了。

叶先生把眉头拧成一团，离他们约定的北方相见，还有半年，南伞却住院了。住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在叶先生的眼里，住院的人都是重病，很有可能从医院出不来了。不会的不会的，这又不是癌症，怎么会治不好呢？何况中国越来越开放融合，总能找到治病的方法。

叶先生又盲目乐观起来，这是他细数过往时认为自己犯的第二次错误。如果再回到2000年3月，他一定不会安慰自己，直接收拾行李去北方见南伞。

但是没有如果。

这次通信后，南伞已经三个月没有回信。叶先生心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病情会发展那么迅速。

再收到信，已是夏天。

“枫叶先生：

你好，我是小楠的的妈妈。

小楠走之前，说她跟朋友还有个约定，不能完成的话也要说一下。

是的，三个月前，小楠的身体被病症打倒了。她在医院的日子，她表现的很开心，只有看你写的信，才感觉到悲伤。本来我们是不明白的，直到她说起你们的相识，又说你知道她得病，还愿意来看她……”

字迹模糊起来，纸张也有被浸湿的褶皱，褶皱又再次被浸湿…

信里还有一张看起来是撕下来的纸条，毛边却很接近长方形。上面是李清照的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是南伞的笔迹，是小楠的笔迹。

叶先生轻轻笑起来，他仿佛看到那个红裙子的女孩儿，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他。

叶先生终于还是去赴约了，他参加了小楠的葬礼，从小楠妈妈那取走了信件。如今，他仍旧保持着每个月写信的习惯，从不寄出，到月底就会烧掉。

他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回想，要是他早点儿，再早点儿认识小楠就好了；要是他早点儿去见小楠就好了；要是医疗技术早点儿发展就好了。

云中谁寄锦书来？楠字归时，憾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