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赛道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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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体育馆。田径一百米。决赛。第九赛道。

当“各就位”的口令声响起，刚好完成两个深呼吸的杨中缓步走到起跑器前。他身体前屈，双臂伸直，两手放在起跑线后沿，左右脚依次踏在起跑器的抵足板上，后膝跪于地面。

这个简单的蹲踞式，方教练教了他多少次，杨中不记得了；方教练骂了他多少次，他也不记得了；方教练默默地陪他练了多少次，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对‘体育运动员’这个称呼的反感；不记得训练场上的挥汗如雨；他不记得方教练带他参加多少次比赛，不记得自己取得过什么成绩。他不记得奶奶的叮嘱，不记得爷爷的疾病，甚至不记得坐在看台上与他同吃同住同进退的教练方刚。这一刻他仿佛是初来人世的婴儿，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也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切又都不是他的。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有赛道，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奔跑。

“预备！”声起，杨中抬上身，前移重心，弯曲双腿，仿佛满弓弦上的箭，随时准备发射。

“啪！”枪响的同时，他双手推地，两腿蹬踹起跑器，“嗖”地疾射了出去。所有这些动作仿佛都是下意识的，是与生俱来，是身体机能的自然反应。

看台上的观众只觉得眼前一花，第九赛道上那个身材瘦削的运动员不知怎么就冲在了最前面。其他赛道上的选手则紧紧咬住他的背影不放。一两步的距离差，超越不是难事。暂时领先不证明就能夺冠，后来居上的例子比比皆是，田径赛到上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杨中会不会是故事的主人公，能不能成为激励后来者的实例，还是未知数，毕竟他是八个运动员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个。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另外七个参赛者的目标，他们都在根据他的速度调整策略。超过他、问鼎冠军是赛道上每个人心中的终极目标。但是作为其他选手目标的杨中，他自己却没有任何参照物。处在第九赛道，本来刚起跑的时候就看不见任何人，现在跑在最前面，更无法判断别人在什么位置。好在他的目标也不是任何人，而是前方，一直是前方。

“赛场上进行的是男子田径100米短跑，100米短跑的世界记录是九秒五八，国内的记录是九秒九九目前为止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目前领先的是第九赛道的17号运动员。第九赛道，号称短跑比赛的魔咒。但是今天情形似乎有所不同，第九赛道的运动员居然一马当先，难道他会打破这个魔咒吗，让我们拭目以待。”解说员的工作应该是唯一不用控制情绪的职业，能带动他情绪的，能且只能是赛场上运动员的表现。

赛场瞬息万变，开始快，不见得中途也快，中途快不见得就是最后的赢家。虽然杨中一马当，但是其他选手也一点不慢。能冲上国赛的赛场，哪个没有苦练三九三伏，哪个不是身经大小百战？何况现在选手与选手之间的距离，基本都不过一步之遥。一步，超不过是天堑，超越了仅仅是距离。不过，此刻领先的杨中心里，并没有冠军亚军的名次困扰，他只是想把自己的跑步天赋发挥到极致。其他选手什么情况他并不在意，也不需要清楚。因为他今天要战胜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田径一百米，整个过程也不过一分钟左右时间，说瞬间决定胜负一点都不为过，观众的热情很容易被调动起来。此刻看台上观众呼啦一下站起很多。他们挥动手里的气球，爆出一阵阵呼喊。方刚也非常激动，不过却并未表现出来。师徒五年，他们二人冲突了五年，暗中较劲了五年。既然杨中说今天是他的告别赛，是他做为运动员的最后一跑，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那就顺其自然吧。无论今天他取得怎样的成绩，夺冠、打破记录，抑或是落败，也都只不过是他人生的一个阶段。未来太长了，杨中有他自己的精彩人生，选择权还是交给他吧。此刻的方刚眼睛看着杨中，思绪不由得飘回到他们相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