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头朝下无力地垂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嘴巴被毛巾堵上,手和脚被一根麻绳紧紧地绑着,挣脱不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好像走了一万年那么久,然后被扔在了一辆长途大巴车的后座上。
扔下我以后,这个大汗淋漓的男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户口本和全家福对围上来的人和司机解释道:“这是我闺女,在这里谈个对象,我不想她嫁这么远,来带她回家。她不愿意回去,我才不得不绑上她。”
加上被警察拦下来三次,这是第九次,他掏出户口本和全家福来向人解释这么捆绑一个在拼命挣扎和眼泪鼻涕涂满了脸的少女是怎么一回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是的,这个人是我爸爸。一个没上过一天学不认识一个大字的人,从千里之外找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据我唯一写过一次信上的地址,找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小山村,一家一家的敲门,一遍一遍地用别人听不懂的方言来叫着我的名字,不停地用手对着一脸疑问的人们比划着我的身高,和我的大眼睛。而那时的我听闻他找来的消息后,正躲在离村很远的一个破房子里没心没肺地吃着橘子。
他找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而且一定要进去看每个角落,尽管过程中有厮打有谩骂,可是他那种无惧打骂近乎发疯一样的行为让那里的很多人有了惧意和同情,然后打开门任他去搜。直到找遍了村里所有的人家之后,他绝望了,而偏偏在将要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那间破房。
他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突然的一惊让正在吃橘子的我呛得连连咳嗽,而爸爸则缓缓地蹲坐在了地上,好像如释重负又疲倦至极。等到我终于止住了咳嗽声,回头看到,泪水布满了他那张苍老憔悴的面孔。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爸爸的眼泪。心里像是被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倒水拿给爸爸,他不喝。剥橘子给他,不吃。从始至终就给我说了一句话:“把东西收拾一下,跟我回家。”这也是我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因为如果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苏满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苏满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才懂得了爱情里的“沦陷”所代表的是怎样的一种难以自拔。他个子高高的,身材修长,有种因为长期生活在海边,所特有的那种古铜色的皮肤。他眼睛很黑,眸子深邃,头发短短的很有型。衣服也穿得干净,比起那些经常在海上被风吹日晒的粗鄙男子,他有种别样的潮。
苏满家里经营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海产品加工厂,而我,是来这个厂里打工的。年少的人总是无知无畏的,我也一样。我爱苏满,没有任何理由的爱他的一切,爱得毫无矜持毫无顾忌,所以他那么轻轻地勾了勾手指,我却似看到了属于我和他的地久天长。
我们在一起了。被爱冲昏了头的我被他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迷得神魂颠倒,无条件地听从他的一切。陪他去参加应酬,饭局上帮他挡酒。把他厂里的事情也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去操心。用我的年轻费尽心力去迎合去给予他自己能给予的一切,虽然后来我知道,他早有婚配之人,是不可能娶我的。我依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并甘之如饴。
我想应该是我写信时字里行间无法抑制的憧憬和喜悦表达出了让爸爸不安的东西,所以听弟弟读完信后他就立刻不远千里地赶过来要带我回去。我知道爸爸的脾气,看来他这次他不带走我绝不会罢休,所以看到爸爸这副非带我回去不可的架势,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选择了跑。
我跑,他追,挣脱拉扯,最终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我被他牢牢抓住,被拖着走在去车站的路上。他已经疲惫至极,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明显无力了,所以看他稍有松懈我就挣脱他的手往回跑,他再追上来抓住我,最后没办法,他把我绑了起来,扛在了肩膀上走走歇歇一路扛到回去的长途汽车上。一路上数次被围观,甚至被警察拦下来几次,爸爸都拿出户口本和全家福来证明他不是绑架劫持,只是要带不听话的女儿回家。
图片来源于网络两年后的某天,同村和我一起打工的另一个女孩大着肚子回来了,孩子是苏满的。不久,因为受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跳河自尽了。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是苏满造的孽。这件事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震惊,如果当初没回来,如今跳河的或许就是我了。这是第一次,我为当初的糊涂和荒唐,感到后怕。
那件事之后的一天,我无意中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起当初:“在去村里找她之前,我去船上找了苏满。我想如果他们俩是两厢情愿,我也就勉强同意了,孩子愿意就是最好。谁知那个混蛋一张口就把她贬的一文不值,我辛苦养大的闺女,成了别人眼里的垃圾,你说就算能结了婚,他有可能对她好吗?何况还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当时我就决定了,拼了命也得把她带回来。”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爸爸,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却被我冷漠仇视了这么久。那时候我就像被魔鬼附身一样狠狠地抓他,用力咬他,回来后从不理他,而他,从未为此怪过我。“爸爸,对不起。我错了!”话一出口,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我向爸爸真诚又郑重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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