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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评介|《五香街》:戕害与改造——群体意识的普适性原则

小说评介|《五香街》:戕害与改造——群体意识的普适性原则

作者: 王栩的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22-05-24 16:07 被阅读0次

    文/王栩

    (作品:《五香街》,残雪著,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8月)

    这个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二的篇幅时,残雪点明了它的主旨。它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它就是历史长河的本身。除非世界毁灭,故事才会告一段落。但它会在另外的星球上重新开始的。

    残雪的洞彻不能不说是一种自信,因为它代表了一种观念。它出自精英的引导,引导读者放弃自己的思考,在精英的理论主张下,逐渐改造自己,用个性的消磨,直至湮灭来融入一个对个人的转变报以极大期待的群体。这是残雪通过小说《五香街》展现给读者的一幅关于生活的真相。它没有不堪的叙述,反而寓幽默于轻松、活泼的文字里,记录下生活中一幕幕寻常又易于被忽视的场景。它们就像传自窗外的烟火人间,激荡着不绝于耳的喧嚣和喳闹。窗内之人在对“西洋景”般世情的巡睃下,饶有兴味的检视着这个故事所映射出的那个遍布妖氛的人间。如此,残雪的精英叙事也就收到了预料之中的效果。

    这个效果在残雪的洞见下高度提炼出一个本真的生活,它让人在对其直观的打量中不由得发出源自内在的欣喜。所以,《五香街》的阅读体验是快乐而非沉重的,是能够多次获得会心一笑的阅读快感的。读者能从《五香街》里读出让自己发笑的情节,这份心地的坦荡大体上说来同X女士相差无几,显见得还未被群体同化。这就得当心啊!X女士的遭遇对心地坦荡的读者来讲,是前车之鉴,却也是世情下的个人命运使然。

    残雪对X女士的本性用了一个“麻木不仁的秉性”来形容之,以此达到对该女士如3岁小孩般坦荡无羁的心地正话反说的叙述功效。这种形容突出了X女士自我的单纯,在其一家搬来五香街即成为X女士身上醒目的标签不容于“五香街人”这个土著性群体。

    X女士一家是外来户。残雪如此标注,使得地域分野的概念成为群体分化异己的一个标志。这个标志是X女士得到群体关注的起源和肇始。它标注在故事的开篇,X女士已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包裹之际。外来户的称谓,在千余人的五香街上如投入古井的一粒石子,打破了沉寂良久的平静。我们不能去指责五香街人对外来户X女士一家的关注是否透着无聊,这样的指责未免有着企图占领道德制高点的嫌疑。关注就这么自然的发生了。或许,“自然”是无聊的闲居岁月里解释一切以群体意识为导向的非正常事件最便宜的借口,它在残雪笔下展现的也极其自然,那就是未经雕琢的关于生活本身的真实记录。

    记录中的喧闹也是真实的一种。它以对X女士年龄的猜测有多达28种意见沸腾了五香街人关注的燃点。虽然在群体意识的主导下,关于X女士的年龄汇总成三个有代表性的意见,可一旦离开群体意识,“大家又各执己见,将见解分裂为28种以上,并谁也懒得追究谁了”。可见,群体意识并不具备真正的权威性,群体内的个体都有将自己的见解暗自保留下来的心性,而这种个人心性在每个人都想成为发表意见的重要一员这一内因的驱动下又无法使自己的见解占据群体内的权威地位。因此,无意义的喧闹也就以甚嚣尘上的姿态宣告了X女士一家的出现对五香街人的闲居岁月来讲具有了一种契机似的意义。

    这个契机的探究不算复杂,它不过就是五香街人表达自我的欲望藉由X女士一家的出现而获得了一个赖以喷发的借口,以此实现成为群体内意识权威的目的。其中的矛盾在于,群体意识的权威性流于形式,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它让群体的集聚在这个故事里莫不以纷乱喧扰的表现形式贯穿始终,难以出现一个强有力的声音使自己对X女士的意见被参与集会的全体五香街人认可与接受。小说里,有多个情节都佐证了五香街人讨论X女士的会议未曾出现一个统一的意见得到与会者的共同拥护。这些会议上,与会者的意见都各具特色,视角各不相同,“每一个人的独到见解,都反对、驳斥着其他的人,让你看起来眼花缭乱,扑朔迷离”。这样做的无奈之处在于,群体意识的权威性虽说处于一个松散的地步,但群体意识的凝聚力却得以保存。因为每次集会,五香街人都积极参加,踊跃发表意见,缺少意识权威的引导,针对X女士的对策和决定至少出自大家的智慧。

    “大家的智慧”在个人成为众人的话题这一识见下,开启了群体意识对个人行那戕害之能事的行动。对X女士年龄的猜测没有一个统一意见的引领下,该女士的年龄成了五香街人心中的一大疑案。没人真的愿意去解开这个谜,解谜的过程只是让五香街人闲来有个事情干。这就衍生出X女士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神秘性。在关于X女士话题的制造下,五香街人通过跟踪、尾随、议论诸方式拼命的为自己积攒话语权,以期朝向群体内意识权威的方向迈进。心地坦荡、为人单纯的X女士就这么被五香街人以“奸情”加身,制造出足以在群体的集会上掀起轩然大波的敏感之话题。

    外来户是X女士引发五香街人注目的源起,坦荡和单纯是X女士与众不同的品质及心性。它们一旦成了个人身上被群体视之为缺点的理由,则“与众不同”也具有了贬义性浓郁的色彩。正是“与众不同”作为群体对受到孤立的个体的辨识,X女士带着莫须有的“奸情”成为五香街人的话题也就符合群体意识的需要。

    制造一个能充分调动大众积极性的话题,引发全民大讨论等一系列连锁反应,群体意识对个人的戕害可谓是达到了极致。为了让X女士的“奸情”表现的令人信服,该女士的身边出现了一个Q男士。Q男士这个人物实有其人,还是五香街人臆想出来的,都不重要,反正他在X女士的“奸情”话题里举足轻重,缺一不可。有了他,X女士的“奸情”才算完整,五香街的女人们也才有了一个自身可资比照的参照物,好将X女士嚣张的气焰打下去。

    嚣张的气焰是X女士经由一次公开演讲而给五香街的女人们带来的共识。这次演讲是X女士对两性问题的公开见解,也是对“奸情”强有力的反击。因为演讲,该女士赢得了五香街男人们的好感,这让五香街女人们颜面无光。故事在这里让群体的裂痕初见端倪。群众的情绪最微妙,具体的表现以五香街人对X女士态度的转变提示了风向正在悄然的发生着变化。

    X女士的演讲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单纯的女人骨子里激昂、刚烈的一面。这一面,是X女士的加分项,也是五香街女人们试图重拾激情,重返青春岁月的内驱力。金老婆子对X女士之名的伪称,同行女士与X女士魅力的比拼,在在传递出一个变化着的风向已在五香街滋生蔓延着。残雪道出了一个心理置换的群体意识。当五香街人从对X女士“奸情”的议论转换到将自己摆到X女士的位置上加以衡量,用自己的长处同X女士作出比较之际,群体对个人的戕害会伴同改造而来表现出某种期待。

    这种期待就是群体对个人的“容纳”意识。它的本质是对个人逐渐的同化,使之依附,使之归顺,成为群体的一员。它是漫长岁月里对多种思想和个体的融合,以期促成一个单向度社会的形成。这一群体意识改造个人的普遍规律在X女士这里却遭到了彻底的失败。X女士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喜欢对人说出自己的真实感觉。可该女士又明了自己的这一特点实则是突出的缺点,它反衬出同自己对立的那个群体内的所有人看事物的方式正好与她相反。这就使得X女士突出的特点注定了会遭人笑话。残雪的议论引入了“习惯”这个概念。习惯成为一道牢不可破的门,隔绝了群体对X女士的改造和同化。这让习惯成为X女士“用以对付世人的一种武器”,它看不见,却十分历害。它所带来的影响是让群体产生了集体性的困惑,这种困惑在失落这一具体表征下,用群体自信心的丧失反映出颓丧情绪的普遍生成。

    五香街的人们没人弄清楚了X女士的本意,尽管X女士自己作出过表示,“她的确没有什么阴谋,也懒得嘲弄人……”可这不能从根本上改变群体同其人的对立态势。这是群体对不屈从的个人一探到底的态势,非要对个人保持自我的本意探知出一个究竟,实则还是“观点不同”这一泾渭分明的界限使得自我意识强烈的个人在世间不受约束的存在着。

    这样的存在难免不引入注目。可那个对独特的个人施以强烈关注的群体就真的能以一个统一的权威意识指导所有人的行为和决定吗?恐怕未必。

    五香街人臆想出X女士的“奸情”,这一桃色事件就在每个人心里扎下了根。人人通过臆想都“见到”了X女士的“奸情”,同时也条件反射般的成为人们追随X女士的理由。残雪用追随代指跟踪,除去其中的讽刺意味,一种窥秘般的心理上的急迫感跃然纸上。这种尾随活动随着规模的日益扩大,已趋近于一个信念的形成。它让尾随X女士的人们相信,“奸情”即将发生。在这个信念的鼓舞下,先前的臆想就是事实便成为五香街人集体的共识。

    寡妇却提出了不同的认识。寡妇,这个当初使出浑身解数,对X女士一家进行跟踪尾随,然后在群体内大发宏论,终于拥有重要话语权的女人,如今,用自己渐呈平和的心态看待今时今日对X女士的这场大规模尾随活动时,提出了似乎是忠告般的暗示。

    毕竟,寡妇暗地里同X女士打过一个长期的交道。她的忠告实际上从一个侧面也承认了群体对个人的戕害是真实存在的。当尾随者们认定了对X女士的臆想会切切实实的发生,而现实却风平浪静,毫无变故的迹象,这时,尾随者们就会觉得受到了戏弄,于是便固执了起来。固执让进一步的对抗在尾随者们心中产生。这种对抗的念头着眼于一个不想被现实打脸的心态的促进,在此促进下,让历史按照指定的轨道朝前发展即是尾随者们坚持对X女士造谣生事的动力。这就是寡妇对尾随者们的揭示,“因为空虚苦闷,也因为害怕,于是我们转嫁危机,搞出这种种活动来”。寡妇的忠告暗示出一个濒临失控的局面正在形成,可她的忠告改变不了什么。哪怕X女士真的依照尾随者们的幻想模式来塑造,“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一种笑话”,也无法改变这个故事所象征的历史长河按照自身规律来运转的自然轨迹。

    梳理残雪在《五香街》里照历史长河的自身规律给出的这个故事的时间线可以知晓,故事进行到三分之二的篇幅时,就到了精英们出场的时候了。

    五香街上的精英,不是寡妇,也不是同行女士,更不是金老婆子,她们不是精英,她们是市侩。她们所起到的作用就是起哄和闹腾。围绕X女士发生的一系列非正常事件在她们的闹腾下火热了五香街人闲居的日子,给这样的日子增添了不少铮铮作响的金铁之声,并且,其常态化的特征愈益明显。精英出场的意义在于,将群氓运动辅以理论的指导,于文化纵深层面施加精英的主张,以便顺利的从普罗大众手里接过话语权这根大棒,用较为温和的姿态挥舞出要求个人接受改造的呼声。

    精英赋予X女士人民代表的荣誉。不,这个荣誉不完全是精英赋予的,而是精英内部,争夺话语权大获全胜的A博士给的。之所以选择X女士拥有这项荣誉,“只是因为她先于我们表演了我们将表演的题材”。新观念的诞生并没有历尽曲折和艰辛,所以是值得欣喜的。当然,这一切的运作都是在X女士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发生的,就如同历史长河的自身规律是在后人的总结中得出的经验,当时却属于捂在盖子里的东西而鲜为人知。

    X女士并没有履行代表的职责,A博士也没有将她抛弃。因为“历史的教训告诉我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往往是最高级的东西”。A博士的先知先觉将其看做是自欺欺人的说辞也好,自圆其说的遁言也罢,在对话语权的掌控面前都失去了语言文字自身的力量。权力才是中心,才是一切。A博士拥有了权力,他才不在乎自己的一句话能否被群体内的其他人翻造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呢。

    这个故事也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它并没有结束,它原本就是一个既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而实际上,这个故事发生的并不突兀,它在群体意识的物色下,不过以选择X女士一家开启了一段历史的进程。当一切几近于复归平静,历史又给我们留下了一截剔除不掉的小小的尾巴。在平静的日子重新回到X女士身边之际,仍然有两个五香街人尾随着该女士,企盼着臆想出来的P男士会激动人心的出现在X女士的面前。这个当口,Q男士早已成了历史的尘埃,P男士则迅速填补了Q男士曾经的位置。

    然而,臆想终归是臆想,X女士照旧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可“尾巴”的启示给故事带来一个悬念。它是历史的悬念,在锁定个人的层面与其相安无事的共存,是群体意识难以改造个人所做出的一种妥协。妥协不是放弃,在锁定个人这一保险因素的实施下,对个人的改造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全文完。作于2022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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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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