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酒和曾经的朋友
凉菜堆成一座小山丘,瓶中的酒还剩一半,对面坐着我的老朋友丰前。我本无意赴饭局,加上工作一堆烂包,但既然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发出的邀请,只好全然不顾。本想着寒暄几句相拥而别,谁知越聊趣味越浓,未过几时已俨然几年前红着脸谈天说地的快意青年模样了。
“大一我碰到个室友叫党诚,虽然后来关系不怎样,但起初差点交心,那期间他讲了自己的一些故事,你不妨听听。”
“听着呢”,丰前夹上一口凉菜。
“一天晚上,我俩在河边散步,不知是什么缘故,他兀的冒出一句:‘我有抑郁症,不怕你笑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吊着下巴支吾了一声。他接着说:‘以前没什么感觉,但自从上高中后,我的心情就莫名一天天烦闷起来,是高考两个月前跟着我爸到医院确诊的。那时我的情况真是太糟糕啦,一看到窗户就想跳出去,你也许不信,但这一点都不夸张。要不是爸妈觉察到异样,我真结束掉自己也说不定呢。’
他以一种轻松的口气谈论着。‘从医院出来后我更加心神不安,虽然早有自觉,但还是难以相信自己竟会患上这种病。因为我向来认为,什么抑郁症,扯淡!做作!不就是没人陪想引起注意的可笑手段么?但我再这样想就是嘲笑自己了。那天晚上我脑袋乱的很,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约摸凌晨两三点,我穿好衣服沿着村里的一条小路走,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吧,来到一条河边……’”
“他跳下去了?”丰前喊道。
“没有”,我轻轻笑起来,“当时我迫不及待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他告诉我:‘说实话那时我真觉得死一点都不可怕,相反,也许是最好的归宿。为什么要活着呢?如果活着不快乐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忍受这一切呢?我坐在岸边凝视那条河。河水哗哗的流淌,月亮的倒影残缺不堪,飘摇不定。突然,我像是开了窍,觉得那不完整的月亮就像是我的人生,只要跳进河里,就能补全那个缺口!我站起来,盯着河水微微颤抖,如同着了魔一样兴奋。我想,如果我注定不该死,在我想死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会阻止我,但现在我面前除去河什么都没有,没错,死就是我的宿命!我几乎迈出脚步,可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后面拉住我,按住我,把我定在那里——你可能要笑话我怕死了,但真的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爸妈吧,我也没有其他更亲近的人,也许是他们对我的执着在我心底埋下了对生存的眷恋吧。想到这里我开始觉得对不起爸妈,他们把我养这么大我还丝毫没有报答过他们,再说家里还指望我翻身呢——我是亲戚朋友中最接近大学的人。我哭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往家走。模模糊糊的,我注意到前面几米的路边好像有个人影,仔细一看竟然是我爸。我问他怎么来了,我爸说他听见屋里有动静,怕我想不开,就跟了一路……’”
我拿起酒瓶想润润嗓子,才发现酒已经倒空,于是接着说:“当时我听到这里鼻子一酸,他似乎也再讲不下去,那场对话便就此结束。唉……幸运的是,嗯,他跟我讲这个故事时已经战胜病魔。”
“那挺好,之后他一定一心为爸妈好好读书好好活了。”
“开学时他从家里带来一摞厚厚的饼,呃,也许是馍,总之是纯白面烙的,我们几个室友被邀请品尝。说实话,真没什么味道,但我想对他而言世上肯定没什么比那摞饼更好吃,因为那承载着他爸妈对他的感情。”
“一定是这样。”
“说句题外话,我们学校的饭菜是真不错,我恨不得放假都留在学校食堂里过。但他却埋怨伙食难以下咽,经常多花几块钱到外面买饭。我也没太在意,毕竟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着实令我诧异,甚至有些震惊……”
我夹起一口凉菜,送入嘴中缓缓嚼动。
“什么事?快讲啊!”
“那学期结束时,室友们都已走光,我做完最后的打扫也要离开。可就在我准备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有一摞白色微黄的东西,凑近一看,是他开学时带来的那摞饼……”
丰前瞪大眼睛,表现出不敢相信的样子,就和当时打扫垃圾的我一样。
“但那不代表什么”,我嚼着凉菜故作轻松地说,“那只是一摞饼而已。”
“对对,嗯……只是一摞饼而已……”
“大二学校公寓整改,宿舍重新分配,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联系也慢慢断了。”
丰前喊服务员拿两瓶酒。
那晚我们又聊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大醉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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