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滑翔学校无忧无虑地训练了八个月后，我们被选送到空军第一航空预备学校，成了一名真正的飞行学员，这年我十七岁。
人们都说，空军航空预备学校是飞行员的摇篮，是通往飞天之路的阶梯。我们带着紧张和兴奋进了预校的大门，不知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就像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我被分到了一大队三队，还当了副班长。班里一共十个人，分别来自天津、河北、山西、湖南和辽宁。班长姓唐，湖南长沙人。初次和大家见面时，一个人也不认识，明显感觉几个来自大城市同学都非常傲气，他们见过世面，懂的东西多，我在他们面前显得无知、怯懦和自卑。
八一建军节前发了领章和帽微，我们穿上了缀钉领章、帽徽的新军装，显得格外精神。队长告诉我们，发了领章和帽微，你们就是老兵了。说是老兵了，但新兵要过的关还都没有过。队长在早饭后通知：“今天全天的科目就是整理内务。”整理内务？许多学员是一头雾水，知道一点的学员就说，整理内务就是叠被子。当大家回到宿舍，看着自己的被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叠个被子要用上一天的时间。“副班长到区队长房间集合！”值班员一嗓子把我们十个副班长喊到了区队长的房间。区队长给我们做叠被子的示范，在我们看来，区队长的被子根本就不是被子：四四方方，棱是棱，角是角的，线条十分明显，象豆腐块，更象砖块，与我们现在“卷在”床上的被子相比，显得有些冷，有些硬。区队长给我们讲解如何才能叠成这个样子，最后说：“今天，我们专门拿出一天来整理内务，每个学员必须达到我的这个标准，否则不准休息。”我回到班里不知道怎么和大伙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让大家看着，自己先给大伙做示范。自己叠了半天，怎么看还是个“面包”，急出我一脑袋汗。这时区队长进来了，帮助我给大家做了示范。然后大伙这一天就把被叠了拆，拆了叠，用板子夹，用抽屉压，想了好多办法，折腾了一天，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以后每天用两分钟的时间也可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了，也可以和别人比一比了，自己的被子也叠成了这样，看上去就舒服多了。
早晨的起床成了问题，每天都是在我们睡得正香的时候，起床哨响了。我们必须在第一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叠好被子，上厕所，五分钟后在外面集合好，否则就可能挨批。紧急集合的时候，还要打上背包。第一次搞紧急集合，我们出了不少洋相：衣服穿反的，扣子系错的，帽子没戴的，鞋子顺撇的，忘系腰带的，背包没打上，抱着被子下来的。集合半天了，一点名，人少一个，到宿舍一看，还在呼呼地睡大觉。但几天后，只要紧急集合的哨音一响，三分钟之内，我们已经穿戴整齐，背好背包，朝气蓬勃地在门前集合好了。人就是这样，怕逼，怕比。我们个人与个人比、班与班比、区队与区队比，用业余时间练，最后大家总结出一套程序：临睡前，把内衣、外衣、腰带、帽子和鞋子按照顺序摆在马扎和旁边的地上，早晨听到紧急集合的哨一响，起身以屁股为轴，转动九十度，脚伸到裤腿里，穿上袜子和鞋，人站起来，提上裤子，穿上衣，系裤带，扎腰带，戴上帽子，打好背包，背上住外跑，边跑边系扣子，集合时间绝不会超过三分钟。
队长说：“是军人就要有一个军人的样子，就是要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举手投足之间别人就知道你们是个军人。培养良好的军人姿态，就是靠严格的队列训练 。”刚开始进行队列训练的时候，大家差别比较大，一个“向右看齐”的口令，队列怎么也对不齐，脚都是站在一条线上，但前看后看都不齐，好长时间都解决不了。队列训练是枯燥乏味的，站军姿经常一站就是半个小时，既检验大家的体力，又考验大家的心理。正步训练时的“一步一动”、“一步两动“”更是耗体力，有时区队长逐个纠正学员的动作，两个口令时间间隔很长时间，大家都腿发抖、人打晃了。分班训练我指挥的时候，同学们都想多活动一下，放松一会儿，我就顺着大家的意愿，有一次在队列里活动的时间太长了，被队长发现，还批了我一顿。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在不知不觉中，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像个军人了，我们也找到了军人的感觉。
我们第一次到大礼堂集合，首先被拉歌的场面给震撼了：歌声、口号声响成一片，礼堂里的每个人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斗志。不论哪个队进了礼堂一坐好，都是先自己唱一首歌，然后就开始找一个对手叫号拉歌：“XX队，来一个！”“来一个，XX队！”号子声、呐喊声此起彼伏。开始是学员队之间拉歌，所有的单位都到齐了以后，几个大队之间就开始拉歌，场面越来越大。后来我们才知道，拉歌的目的不是为了听对方的歌，而是在对方开唱以后，跟着对方起同样的一首歌，和你比气势，要把你比下去。大家都不是在唱歌，是喊歌、吼歌，个个都盯着指挥的动作，像斗红眼的公鸡一样。开始的时候，拉歌用的歌曲不是太多，都是大家熟悉的《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学习雷锋好榜样》等队列歌曲，后来各队相继教了一些“新”的歌曲，有《人民军队忠于党》、《战友之歌》等。但最有力的歌曲还是《大刀进行曲》，一般到了拉歌的尾声，大家都唱这首歌，最后在一片喊杀声中结束。有时一首新歌会吸引大家的眼球，我们队长教了我们一首抒情的歌曲《十送红军》，有一次我们在大礼堂集合的时候唱了这首歌，我们以为这首歌一定会被淹没在大家的“歌海”里，但我们唱的时候竟然没有学员队唱歌，出乎我们的意料。陆军十六军的一个侦察排在我们这里训练，他们只有三十多人，但气场非常强大，唱起歌来，我们一个队的一百人根本不是对手。礼堂里无论有多少人在唱歌，也压不住他们的气势，哪怕是大家同唱一首歌，也总能从歌声中听到他们整齐又独特的声音。
我们进行忠诚老实教育，教导员说：“飞行是个特殊职业，党和人民把飞机交到你的手上，离地三尺不能无拘无束，对党一定要襟怀坦白，忠诚老实。”要求我们每人写一份汇报材料，向党交心，不能对党有任何隐瞒，就写过去做过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写这份汇报材料让我伤透了脑筋，开始我实在想不起来以前到底做过哪些“坏事”，后来想起在中学参加地震监测小组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偷偷掰过学校种的苞米。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写上这件事儿，不写肯定是过不了关，写上了，是不是会留下一个“污点”，影响以后的进步。我纠结了好长时间，还是把这件事儿写上交了上去，算是过了关，也让自己担心了好长时间。
入校不久，我们要进行拉练，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也是入校教育的内容之一。我们大队是到一个叫大南公社的地方，离学校大约三十多公里。这天清晨，天还没亮，我们就背着背包，唱着歌曲，喊着口号出发了。我们队伍拉得好长，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这一路上，各队相互拉着歌，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场面非常热闹。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也没觉得三十多公里的路有多长。中午在路边埋锅做饭，简单吃了，下午早早就到达目的地。我们都被分配到老乡家里住宿，吃饭还是以学员队为单位，集体开伙。每天的操课时间，主要请贫下中农给我们忆苦思甜，请村民给我们讲社会主义的大好形势，讲新旧社会的巨大变化，然后我们就分班进行讨论，谈为什么当兵，写心得体会，每天安排得很紧凑，过得也很充实。业余时间，我们就给房东扫扫院子，担担水。有时，我们在讨论时，看到漂亮的房东女孩在一旁看时，也不免偷看几眼。干活时，女孩递上毛巾让擦擦汗时，也能让我们心跳上好一阵子。但这些都是绝对禁止的，政治教员说：“军人应该是目不斜视，提醒个别学员，你们与小姑娘眉目传情那是要犯纪律的。”可我们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人家。这么多的飞行学员在这里吃住，村里的水井是安全保卫的重点，由学员轮流站岗。这天，我和我们班的小刘，站夜里11点到1点的岗，到了换班的时间他去叫岗，好半天才回来，说没找到接岗人的住地。我说：“你是真笨，白天不是告诉你了吗？还得我亲自去。”我去找换班人住的地方，可由于天比较黑，农村家家户户的格局又差不多，我也辨认不出来，我不敢挨家去敲门，转了一圈也回来了。我说：“算了吧，咱俩把后半夜包了，我给你讲故事吧。”后半夜的几个小时，我们就在井边的小路上，背着枪走过来走过去，讲家乡的逸闻趣事。第二天，我们没说找不到人，只说自己不困，就一直站到底了，区队长还表扬了我们俩。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结束拉练了，热情的房东给我们炒了花生和瓜子，我们怎么也推不掉，就每人象征性在抓了一把。结果回到学校，我们班因为违反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挨了教导员的批评。因为我是副班长，认为这件事儿是自己的错，内疚了好长时间。
射击训练一直是我们期待的。第一次练习瞄准时，队长看完我的动作，就知道我打过枪。在练习的过程中，好多人都检查过我的动作，都说我瞄准、击发非常稳定，肯定能打出好成绩。原来在中学军训的时候，我们进行过实弹射击训练。当时用的是七九式步枪，练习的时候，教员也总是说我瞄得好，但实弹的时候，可能是由于紧张，三发子弹跑了两发，只打了6环。现在大家都说我瞄得好，我内心就有些膨胀，练习的时候格外认真，盼着实弹射击这天早点儿来到，希望能打破学校88环的记录，证明自己原来挺厉害的。实弹射击这天，天气有些阴沉，但没风，正是射击出成绩的好天。我们还没进到射击场，我心里就有些激动，就想着自己一定行，一定行。到了射击场，我排在第一组，进入射击位，按照口令卧倒，听到指挥员一声“卧姿装子弹”的口令，我把子弹上了膛以后，感到自己明显有些紧张。射击口令刚下，“叭”的一声我旁边的人就开枪了，吓了我一跳，但马上告诉自己镇定下来。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旁若无人的瞄准，稳稳的击发，看到枪口一缕轻烟，我很自信。咦？怎么报靶的给出的是9环的信号？ 要想破记录，以后要都打十环才行，下一枪要更稳才行。第二枪瞄准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一些，但还是打了个9环。我心里想，这样最多也就打个平记录，也行。第三枪就必须得再稳一些，我屏住呼吸，扣动扳机，结果打了个7环。这下可好了，什么戏也没了。后边打得就快了许多，还真打出几个10环。从射击位置上下来，一脸的沮丧。在休息区的同学告诉我，真不错，82环，优秀。但是我高兴不起来，离自己的目标相差太多了。在接下来的手枪射击训练中，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练习的时候一直是标兵，射击的时候也是想破记录，结果一样，还跑了一发，八发子弹只打了63环，勉强优秀。看来还是自卑心理作怪，太想证明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对自己感到很失望。
体能锻炼对我们飞行学员来说，就是过关。我们需要过关的项目有100米，1500米，单双杠，旋梯、滚轮。可以说100米跑、单双杠、旋梯、滚轮都是我的强项。100米跑我可以跑到13秒以内，旋梯、滚轮在滑校就经常玩。单双杠入校时就能达到优秀，入校后经训练，单杠引体向上可以达到50多个，双杠臂屈伸能达到70多个。但这些数据在队里只排第二。第一的同学我永远也赶不上，他姓刘，入伍前是省体操队的，双杠臂屈伸做200多个还一点没看出疲倦。我唯一的弱项就是1500米跑，在入校测试时，我的成绩是7分40秒，在全队是最后一个。队里把体能不合格的人，按照不同的项目，分成几个攻关小组，我被分在1500米攻关小组。在这个小组里，每天除去正常的两个小时的体能课以外，经常早晨要进行长跑锻炼，晚饭后也要进行长跑训练。在毕业前，又加大了量，每天用在体能训练的时间大约在4到5个小时。我觉得这种训练方法，有些拔苗助长，对我这个本来就对长跑有逆反心理的人来说，反而增加了一些恐惧感。早晨一听到哨音，就浑身不舒服，就不想起床，跑步的时候两脚象灌了铅一样。晚饭后，刚回到宿舍不一会儿，就听到攻关小组集合的哨音了，还没跑呢就已经开始反胃了。这样训练一直没有什么长进，只要队里进行测验，成绩总是在6分08秒左右。就是拚了命，感到应该比上次跑得快的时候，也总是离及格标准的6分05秒差那么几秒。到了快毕业，也没离开过长跑攻关小组。毕业考试的时候，我们都非常紧张，队干部更紧张。那天，空军来了好多人，军校部长也来了。队里给我们这些“老大难”专门安排了成绩好的学员领跑，队长对这些领跑的学员下了死命令：“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今天你们就是背也得给我把他们弄及格了！”考试的场地在学校的院内，要围着几幢大楼跑两圈。枪声一响，大家一下子冲了出去，我在第二个转弯的位置就让大部队拉下有一百多米，我想往前追一追，给我领跑的学员不让，告诉我一定要保持这个速度。我就跟着他，一直保持一个速度往前跑，第一次有了不累的感觉，而且越跑越有劲。到第二圈的时候，和我在一个攻关组的这些人已经全部在我的身后了，当我一个一个往前超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这小子怎么也跑到我前面去了？”他们追上我，又被我拉到了后面。到最后一二百米的时候，领跑的学员说，“冲剌了！”他撒腿就跑，我就拼命跟在后面，到终点他是5分09秒，我是5分16秒。训练的效果一下子爆发了，这个成绩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大家的意料。实际上，上体育课也不光是长跑，相比队列训练课，我们更愿意上体育课。冬天的时候上滑冰课就十分吸引人，大多数南方的同学没有见过冰雪，更别说滑冰了，我们北方的同学也没几个人用冰鞋滑过冰。听说我们的体育教员原来是八一冰球队的，我们都非常崇拜他。但上课的时候，两个小时的课程，大多数时间都是学习基本动作，不让我们向前滑，让我们在冰上移动重心，像婴儿学步似地向前走。学完基本动作以后就练习各种“摔”，向前摔、向后摔、向左摔、向右摔，剩下一二十分钟，才让我们自由滑。还别说，几节滑冰课下来，好多同学都能像模像样地滑起来了。上篮球课的时候，我们班分成两伙进行比赛，赢的人吃荤菜，输的吃素菜。由于我不会打球，就分在打得好的一伙，结果我们伙总是赢。吃饭的时候，他们说，“就你不会打球，可你却吃肉，上哪儿说理去。”可到了下一次上篮球课的时候，还是一样。入伍前我从没摸过篮球，经过这些会打篮球的同学一带，进步还挺大，也能在场上充个数、补补缺了。
在航空预备学校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文化学习，这对我来说就是强项了，我是队里任命的文化小教员。我们学习的内容基本上是以初中的课程为主，根本不需要我花费时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帮助别人补课。毕业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下了，安徽来的学员小刘找我帮他补课。他的基础太差，我知道再补也是徒劳的，就不想起来，我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给你讲过好多遍了，你要说对了我就起来，要是还说不对我就不起来，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几？”他想都没想就说，“等于五分之二。这样的问题我早就会了，你不用再给我讲了，你还是给我讲讲别的吧。”我这个气啊，但也没办法，还得起床给他讲讲，尽管知道一点用也没有。第二天考试的时候，教室里监考很严，他坐在我的后面，我估计这种场合，他是不可能抄到的，但最终的成绩，我数学、物理都满分，他一科96分，一科97分。也不知是怎么答上的。
在学校在日子里，尽管训练紧张，生活节奏快，但也有不少的乐趣。看电视、看电影就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刚入预校的时候，队里没有电视，后来让学员家长帮助，结果一下买了两台。电视都不大，一台九寸的，一台十二寸的，一前一后相对放在俱乐部的两个角上。有了电视以后，晚饭后我们一听到集合的哨声就非常高兴，拿着马扎集合好，点完名后看电视，如果有好的节目，队干部会允许看得晚一些。记得春节的时候，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会，李光曦端着酒杯唱《祝酒歌》，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第二天，走廊里到处都是“美酒飘香”的歌声。有一次看一个反映长春冬季长跑运动的电视片，在电视上看到了我们队在街上跑步，绝大多数同学在电视上都看到了自己，只是没有我。记得那天体育课，我们队进行野外长跑训练，从学校一直跑到人民广场再跑回来，跑去的时候我还勉强能跟上，回来的时候就被大部队拉下了，距离越来越远。我跑到东北师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辆吉普车上有一个人扛着摄像机，正在给一群跑步的大学生录像。录完后，又开着车追我们的队伍去了。我看到这种情景，有心往前赶，但实在是被拉得太远了，没赶上。当同学们从电视上看到了自己，兴奋得不行，到处炫耀，我却沮丧了好长时间。在家的时候，我们看的电影非常有限，就反复地看那么几部，《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和样板戏，还有朝鲜和阿尔巴尼亚的几部电影。我们入校后，许多电影开始重新放映。我们在学校十个月，一共看了92部电影，在春节放假的时候，每天看两场，还有一天看三场的时候。像《五朵金花》、《阿诗玛》、《甜蜜的事业》、《追捕》、《巴黎圣母院》等电影，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看日本电影《追捕》里检察官杜丘驾机逃跑，飞机离陆，响起“啦呀啦，啦呀啦啦呀啦啦……”的歌声时，我们一个个是热血沸腾，勾起了对自己当飞行员的无限遐想。
学员的伙食并不是很好，每顿一荤一素两个菜，每周一、三、五中午还吃顿高粱米饭。但比滑校好的是随便吃，可以吃饱。我们刚入校的时候，第一次吃高粱米饭，湖南来的学员没见过这种红色的米饭，以为是什么好吃的，每人都盛了一大碗，吃了一口不好吃，就想往回送，这时队长站在饭槽子边上了，大喊一声：“都给我吃下去，一粒也不能剩！”这顿饭，湖南学员可是出尽了洋相，让我们东北人着实看了一回笑话。我们的食堂很大，一个大队四个学员队四百多人在一起就餐，有一次晚饭有一个队吃包子，吃饭过程中突然停电了，另一个队的几个学员趁机跑到那个队去拿包子时，正赶上又来电了，被队干部看到了，结果这几个学员就像被审判一样站在那里示众。以后，为了防止此类问题的发生，每周一次的包子或饺子，各队就都统一时间了。我们队第一次吃饺子，要求各班自己包，哪个班先包好了，哪个班就先下、先吃。有的班没有东北人，就费事了，皮儿不会擀更不会包。吃的时候，有的班吃的是饺子，有的班吃的是片汤，但大家都很高兴。副班长要轮流帮厨，这是我特别盼望的。每当轮到我帮厨的时候，如果赶上吃高粱米饭，有熥的剩馒头，就给班里每个人的碗袋里放一个。打菜的时候，把本班的荤菜压实一点儿，多打一些，而且会顺便往自己的嘴里塞点。大年初一那天我帮厨，由于三十晚上看春节联欢会，大家睡得比较晚，队长说初一早晨大家睡个懒觉，八点钟开饭。初一早晨，我和炊事班的职工老王师傅早早地起了床，到了厨房，生火，烧水，煮饺子。饺子是早就包好冻着的，我俩也没注意时间，水烧开就把饺子下了锅，煮好捞出来也没见大伙来开饭。这时王师傅看了一下表，说了一句：“可不得了，看错点了，才六点，怎么办？你快点回去叫大伙起床开饭吧。”看得出王师傅非常着急。我赶紧往队里跑，先叫醒队长：“队长开饭吧。”队长说：“昨天不是说了吗，看电视比较晚，让大伙多睡会，八点开饭。”我说：“饺子都煮好了，盛出来了。”队长急了：“怎么搞的，这才几点啊？赶紧让值班员吹哨起床吃饭！”等大伙到了饭堂，饺子已经砣了，大家只能拿勺子一块一块地舀到碗里吃了。王师傅很不好意思，一个劲的给队长和学员道歉。因王师傅年龄比较大，加上又是大年初一，队长也不好说什么，学员更不能说什么了，再说不管怎么样，吃到嘴里的也是饺子。我们吃完饭后，别的队还没起床呢。
我们的津贴费是每月6元钱。队里要求，要发扬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每个人最多留下2元的零花钱，其余以班为单位统一存起来。当时除了洗漱用的牙膏、肥皂，写信用的信封、信纸、邮票，其它也没有什么花销了，我只留下1元钱零花。春节前，我把钱取出来，花十八元钱自己买了个小收音机，还给家寄了二十元钱。年终总结进行评功评奖，因为我各科成绩全部达到了优秀，被评为学雷锋先进个人，学校还给家里发了喜报。我当兵才半年多，得了喜报，还给家寄了钱，这让爸爸、妈妈十分高兴，到处炫耀。
岁尾年初时，中越边境冲突愈演愈烈，天天都能听到越南打死打伤我边民的报到。春节过后的一天，我们从广播中听到新华社《是可忍，孰不可忍》的社论，正式宣布开始对越自卫反击战。我们每天都集中在俱乐部听战况通报，关心作战进展情况，我们第一次感到战争离我们如此之近，写决心书、请战书，一个个热血沸腾。部队内部的气氛比较紧张，西南打仗，还要警惕北面苏联的可能入侵。当时我们就想，如果现在我们是真正的飞行员，是不是就可以上前线和敌人真刀真枪的干了。但我们一直没有听到空军的战报，队长说：“越南空军一定是被我们强大的中国空军吓得不敢出来了。”
春节过后，我们这期学员开始陆续转到航空学校学习飞行的，我们县一起来的另外三个同学，分别在二、三月份转入了航空学校。到了五月份，我们队才有十三个转校名额，都是小个儿的，转到培养歼击机飞行员的航空学校，队长宣布的时候，第一个就是我。
如果有人问我，在近四十年的军旅生涯中，哪一段对你的影响最大，我会说是在预校的这十个月。预校是飞行员的摇篮，是飞天之路的阶梯，虽然只有短短的十个月，但我从一名学生，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从此开启了我三十多年的飞行生涯。刚入校时的那种自卑感，成为激励着我不断努力去追赶别人的动力，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慢慢地赶上了大家、有些地方甚至超过了大家。我知道了我并不比别人差，只要努力，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够做到。在我的内心深处，增加了一份自信，让我在飞行道路上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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