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贵——《活着》
因为活着亲爱的读者:
你们好!
我叫徐福贵,余华先生《活着》里的中心人物。住在这个魔幻又现实的世界里,常常有读者来访,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讲述我的悲惨往事。
读者里有唏嘘的、郁闷的,也有悲伤的、沮丧的……千人千面。今天,我给你们写封信,袒露一下我的心声。
搁现在人看来,我是个标准的富N代。我的祖上靠一只小鸡起家,积累了巨额家产,到我父亲那一代,家里还有两百多亩田地。你没看错,我出生在一个地主世家。
富贵子弟多纨绔。我爹是我爷爷眼中的败家子,我是我爹眼中的败家子。我爹年轻时赌博输掉了一百多亩地,我年轻时输掉了剩下的一百多亩地。于是,我家一下子进入赤贫状态,一家人也住进了茅屋,我爹被活活气死了。
我由一个地主家的公子哥,变成了债主家的佃农。之前,我敢骑着妓女,给城里米行的老板——我岳父请安,现在不敢了,没底气。我家倒霉之后,我老岳父神气极了,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接走了他女儿家珍。家珍走的那天,锣鼓喧天,比我娶她的时候还热闹,风风光光的。
这人哪,千万不能膨胀,一膨胀,就要倒大霉,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好在龙二只赢走了家产,我的命还在。我想带着家人去城里寻找营生,母亲不愿离开,说父亲的坟在这里。我就租了龙二家五亩地,穿起棉麻衣服,踏踏实实地做起了佃农。
三十好几的人了,从来没有干过农活儿,那个难受劲啊,别提了,常常累得茶饭不思,但我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那是活着的真实感觉。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苦或者活该,其实,我是成熟了,从输光家产就开始成熟了,我开始学会珍惜眼前。
家里好歹还有母亲,还有女儿凤霞,虽然是茅屋,起码还是个家嘛,我挺知足的。想不到半年不到,家珍带着我儿子有庆回来了,这个家真正是再次完整了起来。我母亲乐得天天眉开眼笑。我也开心,儿女双全,对一个败光家产的人来说,还能祈求更多吗?
母亲重病的时候,我去城里请郎中,却阴错阳差地被国民党军队拉去当了壮丁。在一个节节败退的部队里,我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然而我没有死,共产党的部队放了我。
我又回到了家乡,母亲已经去世了,有庆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凤霞聋了,也哑了,家珍苍老了不少。原本我以为可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然而,生活对我的考验远远没有结束。
家珍得了软骨病,在靠体力吃饭的农村,这无异于绝症。好在是公社时代,我们可以混一阵子。我生龙活虎的儿子有庆,最先离开了我们。县长夫人生孩子大出血,有庆去献血,生生被抽死了。我想拼命,想杀人的时候,才发现县长是我出生入死的战友——春生。命运总是在用不可思议的方式和我开玩笑。
凤霞嫁人了,虽然是个偏头夫婿,但是对她好,知冷知热。我的女儿,后来死于难产,留下我的外孙苦根儿。不到两个月时间,我女人家珍也死了。
苦根儿他爸——我女婿,一天被水泥板压死了。只留下我和苦根儿,相依为命。可是家里太穷了,根本吃不饱,苦根儿一天被豆子撑死了。自此,这个世界上,和我有亲缘关系的人,全部离开了我。
送走了这么多亲人,我心里不悲痛么?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有庆和凤霞死的时候,我还有些心寒,到苦根儿离世,我彻底释然了。
在命运和苦难面前,我们人啊,太渺小了。当初要不是我爹和我败光家产,土改时毙掉的就不是龙二了,而是我。春生做了县长,不也在文革时被逼死了么。大跃进之后的自然灾害,村里多少人饿死了啊,隔壁村子也不少。
正因为那么多人非正常死去,我顽强地活着,才显得特别珍贵。上天收走了我所有家人的命,我活着,就是无言的反抗,活着的意志,是唯一无法被剥夺的东西。
逢年过节,我可以给家人们供饭,至少在供桌上,我们是可以团圆的。清明节,我还可以给他们上坟。
你们大多只看到了我的苦,却少有人感知到我的逍遥自在。人生在世,最怕牵挂。父母牵挂子女,妻子牵挂丈夫,当生离死别的时候,很是悲切,我最害怕牵挂。
现在,我很快活。我枕头下面压着十块钱,那是收尸费,村里人都知道我死后,要把我埋在家珍坟旁边。
我一个人,活得洒脱。正如我在歌里唱的:“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人生在世,谁不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呢?哎,看清了,也就看轻了。
因为活着,放下过去;因为活着,不畏将来;因为活着,珍惜眼前;因为活着,终将死去。
敬祝你们:
一切安好!
爱你们的福贵
2017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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