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与刺痛，成长与感动

  文| 紫芋湾

成长与刺痛，成长与感动

01

我的小学生活，都是与爸爸开的鞭炮厂联系在一起的。

每天放学，妈妈不会放过我一丁点儿的空档，她不是要我给扫把棍大小的引线（鞭炮的导火索）套上麦黄色的橡皮筋，就是让我去家对面小山坡上的厂房给送鞭炮团的人开门。

这两件事，我都极不乐意做，前者限制了我下午和小伙伴去河里游泳的时间，以至于为了应付妈妈的凌言厉语而常常偷工减料，随随便便套上几个橡皮筋，不管皮筋与皮筋之间的间距如何，只等最后一捆套完，就立马大声喊：“妈，我绑完了，洗澡（游泳）去了！”还没等妈应声，我早已飞溜烟欢呼雀跃跑出家门，冲出家门的感觉就像鸟儿获得天空一样那样自由自在。一听到村子里洗澡的孩子们从河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欢乐声时，我激动的心情就难以遏制，还没到河边便“百米冲刺”，一个“扑通”掉进清凉柔软的河水里。时间在那一刻变得缓慢，一整天的尘垢和疲惫都随流水缓缓流去。

当夕阳的余晖，在宽偏的天空中消失殆尽的时候，河水中嬉戏声越来越弱，我也要回家了。

穿过一层层朦胧的暗色，偶尔抬头还可以看见几颗明亮的小星星，全身虽然湿漉漉的，却是一天中从未有过的清凉，那时我眼里的世界，很寂静。那是快要坠入漆黑前的傍晚，人们归墟休息的时刻。

02

回到家中，妈妈的饭菜永远最香。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接着大家都睡着了。记不起来，晚上做了什么梦，脑袋昏昏沉沉的。第二天醒来，根本无法预知，今天会发生什么。

爸爸像以前一样，在老地方用特制的大刀切引线，那刀威武得像屠夫的杀猪刀，只是得磨得十分锋利，每切三四刀就浸一下水，擦拭一下，为了冷却刀面，否则一直切下去，引线会被切燃。村里，好几个老板的刀把引线切燃了，一瞬间脸上像被热油浇过一般灼伤了皮。爸爸一直没有出过事，所以大家给他封了一个称号“安全员”。

今天安全员在生气，难看的脸色甩给了妈妈。妈妈看到我后，难看的脸色甩给了我。安全员吼道：“你看看这就是她做的事！”

妈妈语气稍低：“昨天也没看着她搞，估计是忘了那几根了吧！”

“不看不看，在这误事！”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说谁的不对！”

“说你呢！看看你自己做得好事！”安全员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大圆眼，扯着狮子般的大嗓门，摊了摊手上的引线，举了举右手上锋利得像一道闪电的大刀，恶狠狠地骂道：“惹我，砍你一刀！”

“哇”地一声，我被吓哭了。妈走了上来抱着我的头，和爸爸嚷嚷。我只顾着哭，听不见声音。

留着泪水的小眼睛瞥见，爸爸把刀放在桌上，自己不紧不慢地在调整皮筋的位置，一个一个地加入新的皮筋，固定好。

后来，妈妈告诉我，自己的做过的事，就代表了自己的为人。事做完了，人可以一拍屁股走掉，可是事还留在那里，它可以说话，别人会对你做出评价。

后来，即使内心抗拒绑引线，再也不会发生像以前那样的事了。

爸爸不再吼我。

以后的以后，再也不让人吼我。

03

建厂房的山坡上总是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阴阴森森的气息，傍晚更加明显。

山坡顶上是一片坟地，我门家的祖坟也在上面，但我不断扑扑直跳的心并不相信我那素未蒙面的老祖先会保佑我，相反我更愿意相信他会拿他的鬼爪抓我去看看样子。每每想极此处，我便把腿就跑。

山坡背后是一大片松树林，高大的松树脚下藏满了密密麻麻的坟头。村里的老人说，那些不得好死人都埋在那里。那块山上的枞菇，从来没人敢去捡，说是吃坟上的枞菇不吉利。

走过了一弯水田，爬上了一个垄，正好可以看到两处的坟地，不自觉后背凉飕飕的，硬着头皮连走带跑气踹踹一路飞奔，跑完这一路，回到家又累又渴，拍拍胸脯：谢天谢地！

04

妈妈又让我去开门了，做工的人在山坡上喊。

“我不想去。”

“怎么不想去？”

“我怕，那里埋了很多坟，睡了那么死人，万一都爬起来怎么办？”

“呵呵，不会的，做工的人也在，你不是一个人。要不，你炒菜，我去？”

“那还是我去吧。”

从家里去厂房，我不怕，有人在等我。

呆在那里开门那会儿，我也不怕，有人跟我在门外。

走进仓库里，我也不怕，即使光线已经变得发黑，有人在旁边核对鞭炮团的数量。

就是，回家的路上，有点儿不敢想象……再说吧，大不了：跑！

我一路盘算着这次。

05

每一个把鞭炮团插上引线的人，我们是按个数给价钱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一边种田闲暇时一边插鞭炮团子，从仓库领鞭炮团和引线，插完每一个鞭炮团子再送到半成品仓库待加工。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一个团子明明给了价钱，每次他们送还的时候，都要我们自己，一个一个从箩筐里搬出来，一担有一百多个，两个两个搬，要弯五十多次腰。送团子的人则站在旁边，等着清数。

今天遇到的那位不一样，我在搬这个箩筐里的团子，他却动起了手，搬起了那个箩筐的团子。

我客气地说：“难为（谢谢），帮忙！”

“本来也是难为你，其实，帮你忙就是帮我忙！”五十多岁的年纪，黝黑的脸庞，真诚的笑容。

“怎么说呢？”

“你看，帮你忙，我们一起搬，很快就会搬完。你可以早点回去，我也可以早点回去。不就是，也帮了我自己的忙吗？”

如果说，我曾被什么打动过，当我听见这句话时，便是我被打动过的最初的模样。

世界上有那么一个角落，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瞬间，不经意间便教会了你一些什么。也许他们不需要被记住，他的话，他的行为，我们有必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