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只做了一点，反正离开学还很久，玩个痛快再说。回回都是在开学前两三天，我的手写到又酸又痛。在农村的童年有个好处，就是随处都有通往快乐的传送门。
漫山遍野的荔枝树和龙眼树青翠依旧，只是这时候谁都不把它们放在心上。我们会在农歇的田里，用土块垒个窑，找来柴草烧到土窑发黑，再往里扔家里的地瓜、芋头、鸡鸭蛋，封死了。那些蛋得包几层湿纸，再裹上泥土，不然容易爆了。过个几十分钟挖出来，就是最香最美的吃食。年幼无知，偶尔也会偷折别人田里的甘蔗。一人一根边走边啃。
等到除夕前两天，这些田地里的营生就都丢开了。很多伙伴已经买了一响或者双响的划炮到处扔了。也有摔炮，往地上、墙上、石头上一扔，嘣地一声好响好响。往后的几年，三响的也有了，防水的也有了。防水的划炮，瞅准了往河里一丢，一声闷响，小鱼们四散惊逃，这时候那烟才渐渐漫出水面。两三天后的大年初一，会捡鞭炮里面没响的来放。外面的炮声有时疏有时密，时时挑拨着家里帮忙干活的孩子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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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卫生大扫除早已完成。这时候干的活大多和吃的有关。包酥饺是很常做的一种。掺了糖的绿豆馅已经备好，面粉做的饺子皮也都放在灶台或者大竹篾筛子上了。我们学着大人的样子，挖一调羹绿豆馅放在饺子皮里，捏紧，再扭个麻花状的边。可我总是没法做出像奶奶、老妈她们这些女性长辈那么厚实又好看的酥饺来。包完了酥饺，下油锅炸得金黄酥脆，我们常常不顾烫嘴，先送一两个入肚打馋虫。一时间甜香满口，一种最原始的幸福感涌上心头。
在我的家乡，做熏肠、炸五香卷几乎是家家过年的保留项目。有很多次过年，剁肉馅是我的任务。可不能抱怨，那熏肠和五香卷数我吃得最多。洗净了手，拿起菜刀，横着竖着各剁一会儿，剁平了用菜刀刮起来再剁，手酸了就换手。总要剁个把钟头才完成任务。肉馅加了地瓜粉拌匀，灌到洗好的猪肠里，上锅蒸。把萝卜丝和切好的猪肉用豆腐皮卷好，下油锅，大火炸到比酥饺还要金黄酥脆，一时间满屋子的香味。可不敢太急着吃，这个比酥饺还要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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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到了除夕了。
一早老妈就煮了一大桶开水，准备杀鸡鸭。一菜刀往鸡鸭脖子上一划拉，血喷涌而出，我常不忍直视。这时老妈会说“去投胎吧，下辈子命要好些”之类的话。十几岁时我常带着讽刺的眼光看着这些。如今我觉得这就是最质朴无华的忏悔和祝福。读大学时看《阿凡达》，纳美人女友教阿凡达男主角狩猎，杀死猎物的时候，他也是一脸虔诚地念念有词。我听不懂，但明白那是一种忏悔和祝福，有点像现在网上那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老爸去市场买来两根带叶子的甘蔗。那甘蔗叶子一定要够绿，立在两扇门板后面。这叫“竖青”，也是一份新年的美好寓意。
接着镜头要转到河边了。鸡鸭的毛多在这里拔。鸡毛好拔些，换毛期的番鸭毛可难拔了。每拔一会儿，换个手，用热水烫洗一番。整个河边都是家长里短的欢声笑语。毛拔净了，剖开肚子，鸡鸭可用的内脏要掏出来，洗净。那肠子要用剪刀剪开，胃里有粗粗黄黄的一层，要刮干净来。这活儿正常是我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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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她们回厨房了。我则把家里的高脚椅全部叠好，搬到河边洗刷。两张大圆桌则是放在院子里擦洗干净，晾干，它们将是拜天公的主角。
洗完桌椅，老爸要贴春联了。春联是早就买好备着的。我在一旁帮忙，主要是把浆糊涂上，递给他。忘了从中学的哪一年起，春联都是我贴的了。贴正门的横联，得爬上木门外的铁门，我胆子小，得一手抓着门上的铁栏一手贴。有时候买春联的任务也交给我。去村里的市场，早有几张桌子支在那儿，一幅幅祝福垂到桌下。有一年我看到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也在卖春联，惊喜地过去打招呼。那字很漂亮。可惜自家的春联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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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时间过得特别慢。中午吃完饭后睡不着，拿着新衣服看了好多回。两三点，胡乱洗了个澡，慌忙穿上新衣服，呼朋唤友，买炮，买玩具枪，买塑料子弹。垃圾堆里的啤酒瓶，不知哪儿捡的易拉罐，甚至竹丛上很高的蚂蚁窝，都是靶子。打中了瓶子，一声脆脆的响声后，跟着一声欢呼。蚂蚁窝很难打中，于是索性捡起石子扔。总算中了，蚂蚁窝一下子炸开，一片欢呼声。那枪可不能往人脸上打，打中了眼睛要完的。我曾看过一朋友往戏台上干过去，那武生一激，脸上红了一块，死命瞪着罪魁祸首。这可学不得。
玩着路上见了长辈，他们就破费了。压岁钱有些有红包包着，有些没有。大多数会被家长收走，说他们也得包出去。
吃过精心准备了一天的晚餐，我们又在村里疯了半夜。回到家吃过点心，看会儿电视，爆竹声宣告着午夜来了，新的一年开始了。很多人都在屋顶，爆竹垂下去，从下往上响，那光如同一条时隐时现的大蛇。越来越多的绚烂在四面八方绽放，看不过来。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响声越来越少了。我们下楼了。
躺在床上好一会才睡着。睡前想着，接下来几天，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要做，还有好多压岁钱要收，还有好多亲戚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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