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江海钢厂的码头,太阳已经在远方的青山燃烧,它颤抖着,迟迟不肯下落。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硫磺味,浅蓝色的空间,充满了非常细的肉眼难以察觉的金属屑。这细微的金属尘,在西边橙色阳光与铺天的霞云照耀下,却显出金子一般的光辉。
俩人下了游船,步入江海钢铁公司厂区。晓红猛地咳嗽两声,然后无奈地看了昭海一眼。昭海停住脚步,关切地问:“怎么?有点不适应吧?”
女孩子点点头,她好像有些后悔到这空气质量很差的钢厂谋职。昭海安慰道:“女孩子是不会下车间的。厂部大楼在厂区南面,较少有粉尘刮到那。只要穿过厂区车间的污染带,那里的环境你会适应的。”说着,昭海从背包里翻出一只淡蓝色的防尘口罩,他要给晓红戴上。晓红感觉昭海的靠近,昭海呼吸急促,声音像被歌厅里的麦克风放大了,晓红有些授受不起,她凝视昭海一会,说:“还是我自己来戴吧!”
整个钢厂车间排布带依次是炽热的炼铁高炉、沸腾的炼钢平炉、忙碌的轧钢车间。火红的钢锭进入模具床,挤压成人们所需要的形状,然后被滚轴牵引,送到行车臂下的起吊装车。宽大沉重的平板车,或是托着盛铁水的大锅、或是拉着钢锭和成品钢筋,在仓库边的码头来来往往,像输送血液一样。大地在密如蚊足的车轮下颤抖。
俩人走过十里钢厂的生产区,其间还有一些废弃的建筑,像是人有意摆放在路边布展一样,让人进入深邃旧日的时空。
个体所获的直接经验来源来自两方面:听和看。而看就相当于绘画中的近景,听只是画布中的远景,听是辅助于人所看的现实情景。对幻景文本来说,真正要有所发现和感悟,能有独立的思考内容,一定是建立在亲自观察形象基础上。其文本叙述与描写的关系是:真正有价值的是细节的描写,而叙述本身,无论用何种技巧创新构建时序,它只是形式层面存在而已。
钢厂的管理层有意保留些遗迹,就是让人能看到过去。
路边的小砖灶,在褐色的土地里,还夹着沉淀几十年的焦炭灰。一个老奶奶,她是小脚,女儿刚生了娃,可是没有奶。四周都是野草,却没有牛羊。没有奶,孩子就没的吃,蔬菜与米饭婴儿消化不了。但是为了理想与梦景,她与所有邻居一样,把自家的生铁锅献了出来。在夕阳的光耀下,老奶奶却很快乐,她看到自家的锅子,在木风箱鼓起的火焰,炉膛变得通红并扭曲,她在旷野中高喊:“贫穷和落后,被甩到太平洋了!”
拉风箱的老爷爷道:“老婆子,还来得及,锅子变化成铁水还有好一阵,继续加碳吧!”
老奶奶说:“就要赶英超美了,我给女儿熬米粥催奶可不用着它,我家有元青花罐,用它熬出来米粥比铁锅熬的好吃。”
而这个砸锅炼铁的一对老人的雕塑像,正是昭海的爷爷和奶奶。
俩人再往前走,就有一块空地,表层土盖着碎石子,乱石周边还有砸碎的钢筋混凝土。晓红很好奇,问昭海:“这块空地为什么保留,不利用呢?”
昭海道:“那能不利用呢,已经利用多次了。江海钢厂的前身是锁厂,大家集资买了周围的千亩良田,把长势喜人的庄稼铲除,覆盖一层混凝土地面。忽然,上面一阵叫停,人们又砸了地坪,可土地已无法耕种。当行业为三千万吨钢而欢呼时,厂长又顶风而上,终于使钢厂投产。为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一切也就不了而了之。”
“不容易!”晓红感叹道。
“可不。”昭海为自己无形间为女孩子上了一场传统教育课,并灌输企业文化而开心。
让昭海最紧张不安就是带晓红穿过南部厂部大楼。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绯红的霞云带横越过远方东西山谷。过下班点已有半个时辰,还有白领陆续从大楼旋转的玻璃门出来。远看董事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有个像剪纸的人影闪现在封闭的窗扇上。昭海很清楚他是谁。
如同战士在枪林弹雨中,准备穿过开阔的前沿阵地,昭海慌忙拉着晓红的手,喊了声:
快跑!俩人快迅穿过大楼前较为宽敞的广场,从厂部传达室旁的小门逃脱。当两人横穿过
厂大门前一条国道公路,昭海才定了定神。耳边仿佛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这
是谁在喊?昭海不能确定。
晓红觉得有些蹊跷。昭海到了厂部,就算到了家,然而,他在逃避着什么?晓红心里有些不高兴,可外表并没有流露出来。
过了国道路斑马线,以厂大门为轴线,左边就是外地员工的宿舍楼,右边是一长排正营业的小酒店。
宿舍楼住有不少到钢厂工作的院校毕业生。他们并不像前些年包分配的大学生,一到钢厂就蹲机关科室。现在,他们努力求职,到处投简历,到钢厂就职也只能先到炼钢、炼铁或轧钢车间基层第一线做个普通工人。一些能力尚可的人是有机会升职、跳槽,有的可能就默默在劳工岗位上娶妻生子,过着平凡世界里的平凡人生。
走近宿舍楼,能看到一些窗户半开,最后一抺晚霞的光辉,从窗玻璃间反射到渐暗的原野,并配着摇滚的歌唱。
厂里的宿舍楼与院校不同,院校分男生与女生宿舍区,多有棚栏围墙分隔,男女生不能混入。这钢厂的宿舍是六层楼条状的长房子,中间有深长的通道,南北都有房间,门对门。女生宿舍就位于二层,上下都是男人的世界。偶尔,有在钢厂工作的恋人结婚,厂里暂时不能提供居家套房,新婚燕尔只有委屈几年,将上下铺能住八人的宿舍间腾出,作为婚房了,新房位置多在三四层。
看守宿舍区传达室大门的是位老太太,眉眼弯弯,总带着笑,一副慈善相。她见了昭海,好像这孩子还是小时候两家在筒子楼同做邻居的样子。她说:“海娃子,啥不回家住,还带个女朋友?”
昭海被老人问的不好意思起来,幸好老奶奶没有像厂里其他同仁,见面就称昭海为主任或小老板。昭海觉得还没促成晓红在厂里安排一个工作之前,对自己在厂部的身份,瞒一时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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