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大帅把我推到这个男人面前,把他介绍给我的。
简单的说,他是个戏子,有名的花旦。
我不爱看戏,也不大喜欢脂粉味浓的男人。
我第一次看到却恰巧是卸了花旦妆容的他,穿着得体的西服,刚剃了胡子的地方泛着浅浅的青光。头发很服贴的梳着那个时代最时尚的小开头,并没有擦过多的发油。
我不看戏,所以此时才知道他是这个镇上最豪华的戏院—春满堂里最红的角儿—离姜。
离姜,自然是他的艺名。而我,我告诉他,我叫圣依。然后朝他恬静的笑。
我笑的时候,心里在想,原来戏子到底不是清宫的太监,是有胡渣的。然后这个恬静的笑意就更深了,露出我浅浅的酒窝。
离姜说,是我这个恬静的笑容吸引了他。很纯净的笑容,没有一丝高傲,也没有一线复杂。
而事实上,我只是来江南镇上的一个教书先生。和大帅沾着远方亲戚的关系,和大帅的女儿同读过几年书,现在是大帅小姨太生的小儿子的先生。
或许是在那个年代,女人抛头露面出来教书还不泛滥,我在那里用渊博的学识获得了自已该有的尊敬。
但我真的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拿着每月不高的月饷,努力的寻找为达官儿女们辅导的机遇。
离姜,我并没有值得高傲的资本。这是我和离姜来往频繁后对他说的话。
那时候的名角,被很多人追棒,但也被很多人看不起。
这些军阀们请你去府上演戏时,把你奉为上宾。等到喝了烈酒,稍有不慎,说不定就对着你推枪上膛。
没有一种法律真正的约束这群在战役里立下汗马功劳的莽夫。名角也好、戏子也罢,只能徉装高贵而又卑微、小心翼翼的生活在军阀达贵间揣摩自已的命运。
大帅并不是刻意为我们介绍相识。我想只是因为当时正好我站在那儿,正好离姜走过来,只是那么巧而已。
离姜是戏子,但离姜是读过书的戏子。离姜是戏子,但他是戏子里的名角。我对离姜的了解,当时只有那么多。在我的脑海里,依然没办法把这个很有男人味的男人和花旦联系起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想我就这样浅浅的爱上了他。
是的,应该是浅浅的。
象他叫我的名字“圣依”时那样轻轻的,也象我朝他微笑时那样浅浅的。
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春满堂看他演一出“霸王别姬”,我害怕看到脂粉味的姜离。
我始终没办法在心里接受他是戏子的身份,也怕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谈。
而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和离姜上床。他娴熟而老练的夺去我的第一次,他在床上的得心应手,让他在我的眼里变得陌生。
是啊,生活里的他,可以伪装成我喜欢的离姜,但床上不行。床上的时候,Y望早就让他冲昏头脑,暴露了他原始的本性。
其实每个男人都这样,不是吗?但偏偏发生在离姜身上,我就会开始想,离姜啊,你究竟和多少女人上过床?
这个问题,我始终没有去问他。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深深的爱着他了。
我是个思想新潮的女性,但骨子里依然顽固的守着民族特有的传统。我想,即然我和离姜上了床,那么我生是离姜的人,死就应该是离姜的鬼了。
夏天的时候,戏院也会遇上淡季,所以离姜偶尔也会罢上一段时间的工。
夏天,学堂放假了。大帅带着他的一帮子太太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去山里避暑去了,让我连补习也不用操心,一下子空闲了下来。
那时候,我基本上天天会往离姜的住所赶。从我教书的学堂,绕过好几条街到达他的府邸,再从后门入。
不用上台的离姜在家的时候也会不修边幅,穿着松垮的白色绸衣,几天不刮胡子,也不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离姜的行书写得行云流水颇具名家风范,但离姜说他练字只是为了收心养性。
离姜的厨子会做几个夏天的小菜,我会为他煲上一锅不腻不稠的白粥,盛了碗去放凉。
蝉在老树上拼命的叫,屋子里点着好闻的檀香。离姜喝我煲的白粥,也会握着我的手让我和他一起写字。离姜爱用他下巴的胡渣子磨蹭我的脸颊,痒痒的,但能够让我闻到他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
在离姜身边的时候,我就象是离姜蒸板上的肉。离姜的床上,书桌上,睡榻里,都有我们爱的痕迹。
离姜似乎有永远满足不了的Y望。离姜有离姜的怪癖。离姜只喜欢解开我薄旗袍领口处的二颗盘扣。离姜喜欢亲吻我的脖子。离姜说,女人的脖子真美!然后掀起我的旗袍。
我想,如果历史有记载,我也许就是民国的一个D妇。
老树上的蝉在我们愉悦的喘息声中里叫得更猛烈了,下人们肯定躲起来偷听我们缠绵的声音。
离姜不理会这些。离姜只会对我说,圣依,圣依,你可以再叫得大声一点。
离姜,如果你不是戏子该有多好。可我还是那么爱你,离姜。
和家人,和友人,我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起过离姜,每一次话到嘴边就咽了回去。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帅带着他的一家子人回来了。
“春满堂”的生意又火红了起来。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们疯狂的追逐着偶象,千万百计的约他们出来吃饭。听说,有离姜上台的戏总是场场爆满,肯定又多了很多喜欢他的人。
我不敢去看离姜演虞姬,我还是想象不出离姜涂脂抹粉的样子。这样也好,在我的心里离姜始终很阳刚地存在着。
我很少再去离姜的府邸,这个季节的离姜应该会很忙吧!我总是这样想。
我想,到了第二年老树上的蝉叫的季节,离姜又该空闲下来,然后又可以用他的胡子磨蹭我的脸,握着我的手和我写一下午一下午的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再见到离姜的时候,是在大帅的府上。
世界上最老土的剧情就这样发生在我的身上。
离姜是知道我在给大帅的小儿授课的,我也知道,离姜和大帅府的关系匪浅。
但那个秋天的午后,原本并不是我要去授课的日子,我只是途经大帅府顺便找他女儿聊天小坐的。
那个秋天的午后,蝉早就躲起不见。阳光透过大帅府庭院里那颗高高的槐树,打在脸上有种暖暖的舒适。我想,我当时正在想着离姜的,所以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笑出声来。
我就是在那样的心情下撞见了庭院后面厢房里着急出来离姜。跟在离姜后面的,是大帅的小姨太。
是啊,大帅风姿绰约的小姨太。还来不及把领口那二颗盘扣扣起来的小姨太。那是是离姜熟悉的手法,不是吗?
她的脖子上,应该也留着离姜的吻痕。她应该也听过离姜的那句“女人的脖子是最漂亮的地方”。
似乎有一股粘稠的液体在我的胸腔里翻滚,让我有点作呕的冲动。我想,这时候,如果我吐出来的,肯定会是粘稠的血,那血是我对离姜的爱啊!
所以,我没有那样做,应该是悲伤过度让我反常的克制住了。
我恭敬地说着“姨太太好!”
小姨太假假的笑了笑,别扭的摇晃着身子去前厅了。
离姜看到我了。我看得出来离姜的脸色有点难看,但只几秒钟离姜就极自然的朝我打招呼了。
离姜说,圣依啊,今天你不是不用到这边授课吗?
所以说,离姜是戏子呢。戏子,总是有很好的表演天赋的。
但离姜你不知道,圣依不是戏子。圣依是甘愿爱着你,才变成了床上你要的样子。
圣依不愿意被历史记载,因为圣依只想和自己爱的男人在一起,平淡的过一生。
民国十九年,我回了生我养我的北方教学。
我没有和任何人道别,我只是突然很想念有雪的北方。
和离姜的故事,成了我一生唯一的爱情回忆。但是在冰天雪地的家乡,我已经不愿意再想起离姜了,我不想用这样的爱情去玷污这种纯洁的颜色。
是离姜遗弃了我,还是在我的骨子里从来没有想要和一个戏子白头偕老?这些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
离姜的故事总会慢慢离我远了远了,远到记不得了。
但我也做过一些梦,梦到离姜满世界地找过我,梦里他穿着白绸的睡袍,胡子拉碴的。我不会梦到离姜花旦的样子,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唱戏的样子。
几年后,我有回过江南办事,那时离姜他们的戏班子早就离开了春满堂去了别的城市。
也有人会说起离姜,说那时战事未退,离姜因为家人的事去求过小姨太,众人多说他给大帅戴了绿帽子。但大帅一直没有发现,依然宠爱着他的小姨太。
听到这里我突然就舒了一口气,想来离姜是安全地离开了这里。
我没有再见过离姜,但我爱过离姜。
(原创非首发,本旧文完稿于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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