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川拥有真正的才华。这毫无置疑的余地。他的音乐具有物理地、从肉体上震撼听者的力量。全神贯注倾听他的音乐,会产生一种货真价实的感受,仿佛自己被带到了另外某个世界。这可不是轻易能产生的东西。
拥有这种非同寻常的资质,对他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青年灰田无法切身感受并理解。对于拥有者来说,这是至福呢,还是重负?是恩宠,还是诅咒?抑或是将这些统统包含在内的东西?总而言之,绿川没有给人足够幸福的印象。他脸上的表情大抵介于忧郁和冷漠之间。偶尔浮上嘴角的微笑,有种压抑的、隐含着知性反讽的东西。
绿川有一天叫住正在后院劈柴搬柴的青年灰田。
“你喝不喝酒?”他问。
“只喝一点点的话,没问题。”青年灰田回答。
“一点点就行。今晚陪我喝一杯。老是一个人喝酒,我嫌烦了。”绿川说。
“傍晚我还有杂活要干,得等到七点半左右。”
“行。七点半左右到我房间来,好吗?”
七点半,青年灰田来到绿川的房间。准备了两份晚餐,酒也烫好了。两人相对而坐,喝酒吃菜。准备的饭菜,绿川连一半都设吃掉,只顾自斟自饮。只字不提自己的情况,却对灰田的出生地(秋田)和东京的大学生活追问个不停。得知他是哲学系的学生,便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关于黑格尔的世界观,关于柏拉图的著作。一交谈便知道,他曾经系统地读过这些书,并非一味只看无害的推理小说。
“是么,那你相信逻辑那玩意娄?”绿川说。
“是的。我基本是相信逻辑的,把它当作靠山。我本来就是做这门学问。”灰田答道。
“不太喜欢不符合逻辑的东西?”
“喜不喜欢姑且不论,但不分青红皂白,把不合逻辑的事物拒千千里之外,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我还不至于把逻辑奉为信仰。探索这种不合逻辑的事物与逻辑性的接触点也很重要。”
“比方说,你相信魔鬼的存在吗?”
“魔鬼?就是那个头上长角的魔鬼吗?”
“是呀。但是不是真长着角,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作为‘恶’的比喻,我当然不妨相信有那样的魔鬼。”
“恶”的比喻套上现实外形的魔鬼又如何呢?”“这个嘛,在亲眼看到前,我心里没底。”灰田说。“等你亲眼看到那家伙,说不定就晚了。”
“不管怎样,我们是在讨论假设。要想继续探究这个话题,就需要更明确的具体例子。就像桥必须要有桥梁一样。假设这个东西,越往前走就越脆弱,得出来的结论也就越不可靠。”
“具体例子吗?”绿川喝了一口酒,皱起了脸,“但有时这样的具体例子一出现就必须归结到一点上:接受还是不接受,相信还是不相信。没有中间环节。就好比精神的飞跃,逻辑在这里使不上力气。
“的确,说不定在这种时候是使不上力气。因为逻辑这东西并不是方便顺手的手册。但等到事过之后,恐怕还是可以适用逻辑性的。”
“等到事过之后,很可能就太晚了。”
“太晚还是不晚,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跟逻辑无关。”
绿川笑道:“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哪怕知道事过之后未免太晚,也是个跟逻辑无关的问题。确实是正确结论。没有反驳的余地。”
“绿川先生,难道你有过这样的经历?接受某种东西,信赖它,从而超越逻辑性得到飞跃?”
“没有。” 绿川说,“我什么都不信。既不相信逻辑,也不相信非逻辑。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魔鬼。其中没有假设的延长,也没有飞跃之类的玩意儿。只是把它当作那个东西默默地接受下来。这正是我的根本问题。我无法巧妙地筑起一道高墙, 严格区别主体和客体。”
“可是你有音乐才能。”
“你这么看吗?”
“你的音乐里无疑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率真。我对爵土乐知道得不多,但这一点还听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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