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阔提醒得也不无道理,不过,在细心审视下,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忠心尚在,机锋尤存。
“嗯,我会的,容我好好想想。”我收起娘亲的亲笔信,对朱阔道,“这十几年,你都是在这艳岂院作杂役吗?”
“回侯爷,这青楼来往的都是江湖客,富商巨贾和政要名流,除了好藏匿身份,也方便打听两国时局,掌握最新动态。”朱阔恭敬地对我拱手。
“这艳岂楼的主人身份你可曾知道?”我斜睨了他一眼,问得话中有话。
“这……”朱阔突然紧张起来,“小的只知他是个隐匿的江湖客。”
“真的不知道?”我突然眉头一拧,抬高声调,猛地对他发起了责难,喝声道,“你当我何云起是那么好哄骗的人吗?”
朱阔惊颤地复又伏地跪下,道,“小的不敢……”
“既然你是我娘的亲卫,我娘去世了,就应该在我及冠之年,早早就来寻我,而非窝在这艳岂院守株待兔,于情于理,根本就说不通。”我正色道,“你老实交待,还听命于谁?今天来找我道破这重身份,究竟有何目的?”
此时屋内已是闷热难当,屋外的雨点开始从厚极了的云层上砸落下来,打在窗棂上哗哗作响。
在这弓拔弩张的气氛中,朱阔伏地沉默,不愿开口。
“哈哈哈……我这外甥倒是机警之人,非凡庸之辈,倒是舅舅唐突,冒犯了!”一位袍服华美,气质脱俗的男子,从里屋的屏风后走出来。
我满腹狐疑地打量着他,白皙的肤色,细长的丹凤眼,高挑的鼻梁,优美的唇线有些刻薄的上扬,带了点嚣张的味道。
漂亮得如同这艳岂院里白日见到的小倌,但又多了些那些倌儿不曾有的阳刚和睥睨万物的霸气。
“你是……”我声色不动,心下却提高了万分警惕。
“我是燎燕国的婧王辛槐,排行老四,也就是你娘唯一的弟弟。”他盯着我,张口作答,眉眼闪动了片刻,而这一神情倒是和我记忆中的娘亲有几分神似。
辛槐眉眼复又斜挑,嗤笑,道,“你需称我一声小舅,我便还你一声乖侄。”
我心下生疑,这人桃花电眼,怒亦三分情,轻佻之色逸于言表,一点也没帝王家四平八稳的威严,而且年纪看上去,仿佛比起我来,还嫩了三分,怎么可能是我的小舅?
“哈哈哈……”他大笑了几声,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乖侄觉得我不像王么?这便是证明给你瞧瞧。”
只见他掏出一块牙牌,此仍燎燕国进出宫廷的通行证,润泽的象牙上雕刻着牡丹云纹,下方两个端正的“婧王”字样。
“怎么样?信不信?”
他笑盈盈地说,
“来来来,还有……”
说罢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精美的虎符。
“这可是燎燕国调兵的虎符,能调四十万大军,厉害吧!”
他掩饰不住骄傲的神色,道,“这样信不信?”
“这里还有,你看这上好的和田玉扳指,也不是寻常家的,代表皇帝直系亲属,没可能造假的。”
说罢,他还在袖袋里掏着宝贝。
“停停停……”
看着眼前的一堆都眼花缭乱,我赶忙着制止他。
我说:“信了……”
辛槐:“信了吧,来,叫声舅舅听听……”
我:“……”
心忖,这人的性子怎么就生得如此奇怪?一见面就自来熟,一开口就能掏心掏肺?实在是,很不习惯。
炜寰不是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么?怎么我会突然冒出个这么活络的亲戚来?还是个称王的舅舅,我不禁感到有些头痛。
但既然自己都说信了,也只得厚着脸皮,对他拱手垂眼,恭敬地说上一声,“舅舅,侄儿这厢有礼了。”
“诶,乖侄,乖侄,有礼了……”
他眉开眼笑,嘴角漫开了两片酒窝,煞是妖媚。
“小舅,你今年贵庚啊?”我实在忍不住地想要问这个问题,这个手握四十万兵马的燎燕婧王,在我这个侄儿面前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他先神秘地伸出一根葱葱玉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随后再加上其它两根指头从袖袋里又拈出一个精美的木盒,置于掌心,打开,一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躺在盒子里,熠熠闪着华光。
“我这个大你一岁的小舅,就送颗夜明珠给乖侄做见面礼吧。”
复又对我抛了个媚眼,还故作搔首弄姿之态,道,“是不是觉得我保养得很好?娥眉青黛,细腰雪肤?”
“啊……”我只得惊叹得无以复加,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对了,小舅还有个身份,就是这艳岂院的幕后老板,也就是外界所说的江湖隐士。”
“……这……”
这下子,心下就有些惊骇了,没想到这燎燕婧王的情报局开到这篦虚国边境里来了,这个婧王真是好手段呢。
“你以为瞒得过你那个小情人吗?北境王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过……”
辛槐好像明白我的心思一样,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继续道,“你放心,我不是你二舅辛磐那种人,没有攻城掠地的野心,只是做点小生意,大家共同赚点富商巨贾们白花花的银子,用来造福百姓罢了。”
既然小舅那么有钱,我也没客气,道了谢,伸手就收了他那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屋外的雨点渐渐息了声去,窗外天色泛起淡青。
眼见时候不早了,心里惦记着床上那个人。
当即便拱手告辞,辛槐也不再挽留。
临走时我瞥了一眼伏地的那抺人影,道,“朱阔,起来吧,不怪你了,侍侯好你的新主子。”
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到如今才恍然明白,这就是遭人背叛的滋味吧。
当年,我伺候小殿下的时候,背着他在饭碗里下毒,他是怎样一番彻骨的恨意了。
念及过往,心口百转千回,复又想到他还在屋里等我,心头就涌上一股温暖。
在这充满早春寒意的夜里,我拢了拢领口,仿佛拢着怀里的那个爱人。不由得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些,几乎由快走变成了奔跑。
我是那样迫不急待,想早些,再早些,回到啻吻的身边,告诉他今晚的事情,而且暗自睹誓,今后一定要坦诚相待,不再骗他,不再让他伤心。
夫妇有恩矣,不诚则离。这个道理怎会不懂。
回到王府时,天刚破晓,依稀还嵌着几颗残星,晨雾透薄,缭绕在飞檐斗拱,院子里的蔷薇花被一场夜雨淋得愈发娇艳欲滴。
进屋见啻吻还是蒙头酣睡,我轻手轻脚的脱了外氅,剩了里衣,钻到被子里。
偏过头,盯着枕边人俊俏的眉眼使劲瞧,越看越发情难自禁。
便环抱上他的腰,拂过他凌乱的黑发,轻轻蹭上他的脸颊,耳垂直至颈脖。
呼吸间的潮湿喷出,他眼睫微动,张嘴噙上我的凉唇,狠狠的一番热吻袭来,纠缠得直至唇角发肿,方罢。
接着他欺上身来,半眯着凤眼,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眸中透出戾气,问,“你把人撩拨醒了,要不要说些什么?”
我见状心下一沉,马上抬起手掌在耳边,眼神诚恳,表情悲壮,答道,“招,一定全招,我这做相公的,必须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还请英明神武的媳妇大人法外开恩,手下留情。”
“敢把北境王称作媳妇的,天下也就你阿巫一人了。”啻吻哂笑道。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古有王安丰妇,常卿安丰,今有阿巫唤北境王一声媳妇,我这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不要打岔,先老实交待刚刚跑去哪里鬼混了?”他压得更紧了些,几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去了你白天鬼混的地方,呵呵。”
“。。。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的小倌很温柔,不像我媳妇那么凶。”
“。。。快点老实交待。”啻吻突然阴恻恻地对我笑着,说,“不然我要走脱衣检察的流程了。”
“不要。。。”我一把拉过被子,“好怕。”
“快说,别逼我,多的是法子让你招。”
他眼尾急得有点红。
“说了怕吓到你。”
我又嘻嘻地笑着,逗弄着他。
“又见到那鬼了?”
他突然说到这里顿住了,声音有点抖。
“不要胡猜!”
我发觉这情形不太好控制,他真有点急了。
“不逗你了。”我抚上他的脸,低声对他喃喃道,“去见了个故人,他说我爹是南怀侯,娘是三公主,那我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侯爷。”
“侯爷?”啻吻不解的问,“怎么回事?”
“可惜是燎燕国的侯爷,不是篦虚国的。”我遗憾道。
“说清楚点。”他催促道。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翻身在外氅的袖袋里掏出了我娘的信,还有小舅送我的见面礼,再把扳指套在他面前晃了晃。
就自己看吧,不用我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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