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3)

作者: 君七寻 | 来源:发表于2017-07-30 20:19 被阅读5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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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继续做着,你说我在追求理想。这多少有点悲壮的革命情怀,更可悲的是只有你自己觉得悲壮。

    Chapter 3 理想主义

    1

    越长大越觉得小时候的我们很可爱。每回大人问我们,我们的理想是什么呀,我们总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叶肆努力回想小时候的片段,认为那些大人看着认真回答的小孩时用的一定是悲悯的眼神。

    此刻,叶肆也正悲悯地看着自己所谓的理想分奔离析。叶爸爸正把叶肆的吉他砸向墙壁,一下一下,恨不得墙壁也轰然倒塌一样。叶建川从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会不去考公务员,甚至还瞒着自己去搞什么乐队。“高中玩三年考了一个什么破学校,大学四年还玩不够,你还有多少年可以玩!你还瞒着我!你还瞒着我!”巨大的愤怒攫住了叶建川的理智,他抓着吉他的弦柱,猛然转向叶肆那边,狠狠砸了过去。

    叶肆没有躲,胸腔发出一声钝响。她往后倒退了几步,倚靠在墙上,默不作声。叶建川也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已经年过花甲,几十年机关单位办公室坐下来,身上的肌肉全都松弛了,他的内心其实也已经无比柔软。他爱他的家庭,最爱他的女儿。他希望叶肆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和一群不着五六的朋友搞艺术。只要叶肆愿意参加考试,他一定会为女儿铺好道路哪怕晚节不保。

    可是如今的叶肆已经不是他能够管教的了。叶建川坐在凳子上看着沉默的叶肆,心想,要是叶肆的妈还在,会不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叶肆盯着散在地上的吉他,半天没动。直到叶建川冷哼一声,甩门而去后,叶肆才慢慢走到吉他边,把扯断的吉他弦从弦柱上解下来。这把吉他是方乔、池玖玖和安燃凑钱给她买的,作为他们相遇一周年后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她和佐川、尚野一起玩乐队也玩一年多了。

    从高一到高二,叶肆一直拼了命地练习吉他。一开始是为了跟上佐川和尚野的进度,慢慢地,她自己就爱上了音乐。在用拨片拨弄琴弦的时候,叶肆觉得自己的心境也被拉得绵长而平稳。以至于当佐川提出不想玩乐队的时候,叶肆仍然坚持着把音乐玩到了大学毕业。

    叶肆不怨爸爸把琴摔坏了。因为就算叶建川不摔,叶肆自己也迟早会摔的。因为叶肆不仅瞒着爸爸没有报考公务员考试,她还瞒着他偷偷去试签了一家经纪公司,还失败了。公司是一个学长帮她找的,上个礼拜打来电话让叶肆去试音。叶肆和叶建川说,要去上海找佐川和方乔玩,结果一个人跑到了上海,谁也没告诉。

    试音那天是个大晴天。叶肆背着吉他挤在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里,心情是雀跃的。地铁里的风一阵一阵,脚步都是轻飘飘的。但是试音的时候并不顺利。先是音乐老师拿错了伴奏带,再是录音棚出了问题,最后出来一个小姑娘抱歉地通知她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个脑啊,再接再厉。叶肆背着吉他往回走的时候,心里想的一直是刚才唱歌的时候,录音棚里的工作人员们昏昏欲睡的脸。也许是他们很累,也许是运气差,也许就是叶肆的音乐很烂。想到这里,叶肆觉得吉他背在身后好热啊,热得眼睛都快流汗了。

    叶肆想起试音失败的事情心里就一阵烦躁。手上解吉他弦的动作也越来越迅速,一不留神,手指被弦拉出一道血口子。她赌气地扔掉了吉他,坐在地上发呆。她想起方乔池玖玖安燃她们送她吉他时的模样,她们说祝她越唱越好唱响中国冲出亚洲。她还想起佐川邀请她加入乐队那天,她内心的兴奋。叶肆终于没忍住,哭了。

    2

    池玖玖入职的公司坐拥一个庞大的办公园区,园区里耸着一幢幢乳白色的办公大楼,每幢楼里都有一层餐厅,每个餐厅都有不同的菜色口味。A楼是中式快餐,B楼是西式餐厅,C楼有清真食堂……F楼是全素菜馆,照顾了这个公司里的各色人种各类族群的偏好。每到中午,无数穿着简洁得体的人从办公室里出来,或缓慢地与人交谈着,或沉默地刷着手机,步履轻快地走入自己喜欢的餐厅就餐。

    池玖玖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呼朋引伴。从高中起就这样。上午的课一结束,池玖玖就会拉上方乔,一路拔足狂奔,凑到打饭窗口跟前排队。排队的时候四处招呼认识的同学,“哎,一会儿一桌吃饭吖!”一帮子人围在一起讲些有的没的,吃什么反倒是其次了。

    但是眼下,池玖玖发现能一起大快朵颐一起胡说八道的人越来越少。比方说,隔壁桌的詹妮弗是留洋回来的,爱小口小口吃西餐;前排的小绿讲求效率,喜欢在快餐区速战速决;同组的陈老师是个已婚妇女,每天自己带盒饭吃。环顾四周,池玖玖抿了抿嘴,对自己说,自个儿吃也没什么大不了。她最常去的是中式快餐。说不上多爱吃,最重要的是,中式快餐能打包带回家。

    今天是周五。池玖玖照例打包了一个四菜一汤。菜分别装在便当盒里,汤盛在一个保温瓶里。白天放在办公间的冰箱里,下班的时候带回住处。五点下班,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再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住处。还没掏出钥匙,看到门缝里透着灯光,池玖玖就猜到男朋友徐楼已经早一步来了。她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掏了半天才找到钥匙。租来的小房间门锁不大好使,钥匙插进去之后要试好久才能把锁打开。池玖玖折腾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弯腰把放在地上的东西拎起来,走进房间。

    “Surprise!”徐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满面笑意地出现在池玖玖面前。他说:“老婆,没想到我早到了吧!开心吗?”

    池玖玖看着他,有片刻的恍惚。她说:“开心!”

    徐楼说:“老婆,我一下课就过来了,现在还没吃饭呢。”池玖玖说:“那正好,我打包了饭菜,一会儿热一下就能吃了。”徐楼接过池玖玖手里的东西,轻轻抱住池玖玖,垂下头,下巴就自然地搁在池玖玖的脑袋上。他说:“老婆,你真好。”

    池玖玖闻了一会儿徐楼身上的味道,就推开了他。“你快去洗澡,我去热饭。”

    3

    高二,在方乔还处于单恋池尚野的时候,池玖玖就被徐楼成功俘获了。每次方乔对着他俩长吁短叹的时候,徐楼就会梗着脖子说:“这和技巧没关系,是我老婆太好看,我得早点下手。”

    方乔承认池玖玖是好看的。大粗眉,大眼睛,挺拔的鼻梁,一笑起来大咧的嘴,长在一张线条略有些硬的脸上,组合恰当。单看脸的时候倒不会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看池玖玖时而大笑时而大叫,就会觉得自己也随之精神焕发。如果一定要做个比喻,池玖玖就好比草原上的小豹子,天然有一种理直气壮的美。

    高中时候的池玖玖对自己的美是不自知的,她和其他女同学一样穿宽大的校服,一样素面朝天,一样和男同学一起嬉笑怒骂。男生们私下很喜欢池玖玖这类毫无美人谱的女孩子,时不时打赌要追池玖玖。可送过去的小纸条总是下落不明,问池玖玖,池玖玖会回答“别闹,别拿我开涮,我不会上当的”。

    但是方乔并不承认徐楼追池玖玖和技巧无关。徐楼一看就是那种很有经验、天生会技巧的男生。如果说尚野是隔壁班的班草,那徐楼大概可以挤进校草候选。高高瘦瘦,骨节分明,面目俊朗,再加上一点吊儿郎当,简直绝杀各类学妹。同年级的女生偶尔也会躲在课本后面里讨论他。

    高二时有传言说徐楼下一个要追的女生是池玖玖的时候,池玖玖心里是激动的。她抓着方乔,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也无法按下心里的激动。方乔盯着篮球场那边的尚野,哀怨地对池玖玖说:“你丫不会是在和我炫耀吧?”

    徐楼满足了池玖玖高中时代的所有少女幻想。倘若有一本写她和徐楼的少女小说,那她当之无愧是书中的头号女主。她被徐楼叫到学校的天台上,看着徐楼背对漫天星空向她走来。她低下头,能听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徐楼安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那一刻,万千礼花绽放在心头。池玖玖觉得徐楼就是那个身披五彩圣衣、脚踏七色祥云来爱她的意中人。

    而现在呢?池玖玖站在微波炉前发呆。池玖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想:“可是我还爱他。”

    4

    方乔喜欢上海,走过的那么多城市里,从未有一座城市像上海这样令她着迷。有时候上海是凶狠的,车流涌动、人潮汹涌,在陆家嘴根本不敢抬头,齐刷刷的几幢大楼活脱脱一支注射器、一个开瓶器、一把螺丝刀,闪烁的冷光直刺眼球;有时候上海是亲切的,长长的弄堂,矮矮的楼房,低垂交错的老电线好像把天空拉低了,早起的老头穿着夹脚拖,手里拎着生煎和油条啪嗒啪嗒地往回走;有时候上海是性感的,十里洋场、灯红酒绿,蛰伏在地下的酒吧聚集了无数身段曼妙、妆容妖娆的男男女女,喝醉了的大胡子洋人挤出一管厚厚的颜料,就着昏暗的灯光在墙上画着裸体女人。在这个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城市里,虽然未来尚不明朗,但方乔心里却塞满了希望。

    前几天在片场受了伤,意外得了几天假,方乔歇在家里好不快活。可人一放松下来浑身都开始难受了,脑袋晕脊椎疼。同事橙子实在看不下去,硬拖着方乔一起去上瑜伽课。

    冥想世界的老师说,注意你的呼吸,不要试图抓住任何一个想法,只关注呼和吸。

    方乔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放松。右侧肩胛骨的疼痛却被慢慢放大。方乔暗骂一声,思维却如荒野上的鹞鹰肆意飞行。窗外蝉鸣阵阵。

    池尚野说他很喜欢蝉鸣,喜欢一个动画叫寒蝉鸣泣之时。方乔特意去看了,没觉得特好看。不过尚野喜欢的东西总是好的。方乔忍不住想笑,偷眼看了看周围。旁边的女士正襟危坐仿佛灵魂出窍。橙子也一副无悲无喜的样子。瑜伽室纤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

    方乔感觉一滴汗流过脸庞。有些人流汗是很丑的,比如方乔,满脸通红犹如被人掐住脖子。

    有些人流汗也是好看的。比如安燃,画画的时候白白的脸上出一层汗,就和温润的玉佩上蒙了一层水蒸气一样,好看得不行。尚野流汗的样子也很帅。打球的时候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方乔总是备着好几瓶矿泉水,等尚野中场休息。尚野拧开瓶盖,咕咚咕咚,一口气能喝下半瓶,喝完水对自己笑,牙齿白得晃眼,汗水从眉骨一路顺着脸侧流向肩胛骨,流到敞着的衣领深处。

    方乔忽然咚的一声,栽倒在瑜伽垫上,右手关节咔蹦一声。脱臼了。

    回去的路上,橙子盯着方乔唉声叹气,说自己不该带方乔去上课。方乔嘻嘻哈哈地转着右手关节,说:“你看,这不挺好的吗?”橙子盯着方乔看了一会儿,又叹说:“太丢人了。”

    方乔瘪了瘪嘴,跟在大步向前的橙子后面。树荫仍然是浓的,蝉鸣仍然是高的。这一带的上海仍然是安静而舒缓的。上楼的时候正准备掏钥匙,方乔却愣在了原地。

    橙子不明就里,问:“方乔,你朋友啊?”上前扶起蹲在方乔房门口的人,说道:“方乔来上海两个多月了,也没见她朋友来找她,我以为她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方乔挠了挠头,看着眼前的人说:“嗨,安燃。”

    “嗨,方乔,”安燃站起来,脚还有点发酸,说:“好久不见。”晃了晃仿佛要栽倒。方乔走了一步上前,扶住安燃。又有一个人从上层楼梯那里拐出来,说:“小心点。”

    安燃笑了笑,对着方乔说:“忘了说,尚野也来了。”

    咔嘣一声,方乔觉得自己的手臂又脱臼了。

    5

    理想不见得是说你有某种才华、你要去追求它,而在于没有人认为你能做到时,你一直继续做着,你说我在追求理想。这多少有点悲壮的革命情怀,更可悲的是只有你自己觉得悲壮。用咪蒙的话讲,叫醒醒吧自我感动。但是每天能强迫自己不要丧,要走下去的,正是这股自我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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