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ya Nagornaya (27)
Chapter 2 犹记当年青杏小
1
方乔、池玖玖、安燃和叶肆是一条弄堂里出来的。绍城的弄堂是由青石板砖和饭菜香铺就的。打前头的方阿姨家烧了鲫鱼，弄堂尾安燃家的猫就能打出一个鲫鱼味道的饱嗝儿。池玖玖的妈妈喜欢打毛线，几个小朋友过年穿的毛衣都打得差不多。叶肆爸爸开着车，载着一串小朋友上街，柜台收银员都觉得这是一大家子。
广玉兰沿着小城的街道一树一树地盛开，香樟在初春的时候掉落一地的绿叶子，青石板路上不时响起车轱辘的声响，炸臭豆腐的老太太招呼着一群群匆匆上学的学生。太阳亘古不变地从绍城的粉墙黛瓦上升起又落下，牙牙学语的小娃娃转眼就成了一个个青葱少年。
最开始的时候，四个人里方乔和池玖玖走得更近。她们的交情巩固于女生间的小秘密，俗称八卦。两个人最喜欢凑在一起蜚短流长。
“你看你看，八班那个女的今天穿了裙子哎。哎呦~”池玖玖喜欢把“哎呦”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一波三回响，再配合上她的皱眉，活脱脱一个上海弄堂里斤斤计较的大婶。方乔和池玖玖所在的高中在绍城十分出名。严谨尚学是学校的校训，清汤挂面是学校学生的一贯做派。放眼望去，全校几乎没有穿裙子的女生。一旦有女生穿裙子，就会引来一大票女生的闲言碎语。
方乔迅速把池玖玖的手摁下，说：“你别指着人家。她会发现的。”池玖玖哼哼了一声，说道：“你管她发不发现呢，她敢穿，我们还不敢说啊。”
这时候她们正走在做早操的路上。几乎所有同学都穿了长裤，除了刚才那个被池玖玖指出来的女生。她穿了一条白色波点长裙，那裙子被走廊上的微风一吹，飘飘荡荡。当她走在阳光下的时候，仿佛所有的光彩都集合在她身上一样。
方乔偷偷拿眼瞧着，心里想着这女孩不仅有胆子穿，而且有资本穿，真让人羡慕。再看四周，几乎所有男生都在偷偷看那个女生。这回方乔终于压低声音，恨恨地说：“做作！”池玖玖满意地点头附和：“对！作得不行！”
但到了双休日，池玖玖就拉着方乔几个进商场看衣服了。四个小女生站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直到柜姐的微笑实在维持不住了，才笑嘻嘻地回家了。一件也没买。周一照例找打眼的漂亮女生说闲话。
2
方乔和池玖玖关系好，还有另一层原因。因为池玖玖有一个哥哥，叫做池尚野，十分地出名，打小就是弄堂里别人家的小孩。方妈妈只要抓到方乔的小毛病，总会唉声叹气：哎你看看人家池尚野。什么年级第一，什么体育特长，什么什么的。从小听到大，心里烦得不行。但总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每次去找池玖玖玩，池家哥哥总是在上辅导班。
终于有一天，方乔和安燃、叶肆又在池玖玖家里蹭吃蹭喝。池妈妈进门说：“天气那么热，没想到老师也中暑了。尚野你今天就在家陪妹妹们玩吧。”天气和老师中暑实在是没有必然关系，老师也是人啊就不能中一回暑，请一次假吗，说不定老师也想偷偷回家打游戏。方乔正在那里默默吐槽，却被安燃拉了拉袖子。安燃说：好帅啊。
帅这次字一般很少出现在安燃的嘴里。安燃是一个十足的漫画狂魔，天天深陷在下巴尖的一塌糊涂的美少年的星星眼里，看现实里的男生就像看一颗颗大头菜一样了无生趣。
但是这天却是反常的。方乔心道神奇，抬头看向池妈妈身后那个人。
这一看却不得了。少年人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如同一对黑夜里的星子，直看得方乔脸红心跳，慌忙看向别处。池尚野进门夸张地说：“哇，大家都在啊。快来打双扣。”池玖玖立马蹦蹦跳跳去拿扑克牌。池妈妈佯装生气，对池尚野说：“不许带坏妹妹们啊。玩一会儿就写作业啊。”说完出门了。池尚野笑嘻嘻地补了一句“才怪”，就去拿池玖玖手里的牌。叶肆和安燃也围拢来拿牌，唯独方乔坐着没动，满心满眼地想着自己应该没脸红了吧。
从此以后方乔往池玖玖家跑得更勤快了。帮妈妈借点葱，或者问池玖玖拿作业本，借口每天都不带重样的。日子久了，几个小女生就都看出来了。偏偏方乔说不许告诉池尚野，池玖玖几个也只好在池尚野面前装哑巴，只看着方乔笑，笑得方乔面红耳赤地逃走。池尚野问池玖玖，为什么方乔最近看见自己就跑？池玖玖笑着说：“可能是你太丑了。”池尚野心想不会吧，抽屉里的情书也没少过呀。
池尚野比方乔她们高两届，一直是学校里出名的美少年。每天跑去教室里送情书的女生也不少。偶尔有几个把情书塞在池玖玖手里，托她帮忙递一下。池玖玖就会把情书交给方乔，说你学习学习。方乔羞红了脸，回家却拆开来一句句地读了。手里却怎么也写不出这样的句子。没听说池尚野看了情书就同意的，万一自己写了他不喜欢呢。
方乔喜欢尚野，她把所有的小心思都熨帖在日常的言行里。比如，她喜欢在做操的时候，趁着向后转的机会寻找尚野的身影。如果他也在转身的话，方乔就会模仿一下他耷拉脑袋的样子；如果他转身慢半拍，方乔就会面无表情地假装目光落在尚野的身后；如果哪天没看到他出操，方乔就会有点小失望。但是所有一切都不会影响方乔在该转身的时候转身，一套广播操照旧被做得行云流水、毫不滞涩。
3
安燃那天看过池尚野后，只觉得很帅，但依然帅不过鲁鲁修，酷不过佐助。漫画里一票帅哥等自己去宠幸，琢磨男同学的目光不如琢磨木叶村的中忍考试。
安燃的父母是美术老师，万分希望后代能迈向艺术的殿堂。安燃小时候就穿梭在无数兴趣班中。千挑万选，安燃终于挖掘了自己的绘画天赋，在白纸上涂涂抹抹还挺像回事。自此走上了文艺女的不归路，两条袖管上从没少过乌漆墨黑的铅笔印。
安燃自己也喜欢画画。她的画室在学校后山上，一排小矮房子对着每天日落的方向。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一大片火烧云，红的火的粉的紫的，仿佛能点燃安燃的心脏。安燃总是对着夕阳画一些枯树叉子，她觉得那些树在那里立了几十年，把自己活成了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该在画纸上单独劈开一个世界来。
画室的同学都很好奇这个女孩为什么总画树。但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却又不想问了。瘦瘦白白的安燃坐在画架前，夕阳的余晖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这本来就是一幅不该被打扰的画。
但人和树不一样。树是无欲无求的，人的心却是热的。画室里的少年看着安燃，就像安燃看着火烧云，整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着。终于有一天，一个少年站了起来，鼓足勇气向安燃走去。
安燃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孩子，也有些局促。她问他：“是我挡到你了吗？”男生说不是。他说：“你有橡皮吗？”安燃说没有。男生挠了挠头，又问道：“你一会儿有空吗？”
安燃看着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看到他有些泛红的耳朵，想了想，说：“有。我一会儿就去买橡皮。”
这是安燃遇到林聪的第一天。
4
叶肆不爱看漫画，也不怎么参与池玖玖和方乔的八卦。不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就做题。新潮的东西总是在变，但是做题的思路是不会变的，只要掌握了就一通百通。
叶肆自问不像池尚野那样聪明，但是做题的小聪明还是有的。但有时做题做着做着就百般无聊，坐下来总有些羡慕安燃看漫画时候的专注，以及池玖玖和方乔讲八卦时的兴致盎然。人总要找点东西去热爱，不然和机器有什么分别。再不济也得像方乔一样少女怀个春。
她把想法和方乔一说，方乔噌一下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告诉叶肆：“你不能喜欢池尚野。”叶肆哑然失笑，池玖玖则拍着安燃，爆笑如雷：“我哥好抢手啊。”闹了一阵，叶肆才解释清楚她不喜欢池尚野这种小白脸。
方乔幽怨地问：“那你喜欢谁？”
这是个好问题。叶肆不知道心里那股模模糊糊的念头是不是叫喜欢。她只知道，她看见佐川就很高兴。
佐川和池尚野是一届的，住在笔架桥河沿的新式小区里，和叶肆一样喜欢在笔架桥和弄堂之间的公共健身区锻炼。叶肆跑步的时候，佐川就打球。有一次篮球砸在叶肆的脑袋上，佐川跑过来不住地道歉，小姑娘看了一会儿球，说要么我们一起打。一来二去，两个人熟得像哥们。后来打球还会叫上池尚野，池尚野来了，方乔和池玖玖就会蹲在旁边看，有时候也叫上安燃，三个人在树荫下看火影。
和方乔看见池尚野就变身红脸小媳妇不一样，叶肆只要遇见佐川就会变成有脾气的好兄弟。每次佐川老远喊“叶sir”“叶sir”，生生把叶肆的名字带出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叶肆就会怼回去：“干哈呀，没吃回家吃去。”
她有时候想，都怪他长那么高。叶肆刚认识佐川的时候，佐川矮矮瘦瘦的。可有一年夏天，佐川像庄稼抽苗一样，一气窜到了一米八。在学校的名气直追池尚野。她不想佐川变得出名，她就很埋怨佐川长得快。“长那么高，想戳破天吗？”每次一眼看见人群里的佐川，叶肆心里都有点怨气。
这就好像很多人喜欢赵雷，有一天他突然红了，周围人忽然一夜之间全开始听赵雷了，你反而不想提自己当年有多喜欢听南方姑娘了。甚至有点怪赵雷，你干嘛要红呢。
这种怨气实际上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叶肆就是这样怨着佐川，怨他为什么开始受欢迎，做一个矮矮瘦瘦的打篮球的小男生不好吗。
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喜欢你，谁也不会和我抢了。
有一天，佐川一个大跨步，走上了叶肆旁边那台走步机，走了两步，发现自己的大长腿不适应小步伐，干脆坐在走步机的扶手上看叶肆走，一边看着，还一边念叨：“哎，小短腿快点。”叶肆冲佐川翻了个大白眼，骂道：“嘴巴真贱。”
佐川看了叶肆一会儿，忽然对叶肆说：“我和池尚野打算组乐队，缺人，你来吗？”叶肆问：“干嘛？”
佐川也属于那种不怎么学习，但是学习又不差的学生，有事没事总想折腾点新花样。他说：“我们也就自己玩玩，来不来吧？”
叶肆想了想，说：“好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末了，才想起来问一句，“我干嘛呢？”
佐川从走步机上跳下来，靠着叶肆那边，说：“你去学吉他吧。我和尚野是鼓手和键盘。”
傍晚的火烧云烧得轰轰烈烈，染得附近几幢居民楼也泛着红光。佐川的眼睛里映着红霞，闪闪发亮。
叶肆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兴奋。她说：“好。”
老人家总说，万事开头难。很多时候如果起势就错了，后面就很难纠正回来。方乔看了一眼池尚野就春心萌动，期期艾艾间就已经比池玖玖和安燃难了许多。叶肆则更惨，没想明白的时候，碰见佐川问了一句可好，她想也没想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在一起哥两好，没烦恼，豪情万丈冲云霄。等到佐川想明白人生不能只有手足，叶肆已经算不上一件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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