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股心劲

——序谭良根散文新著《阳澄湖芦花放》

王慧骐

谭良根先生，我是通过与我交往了二十年的好友蒋坤元先生介绍认识的。两年前的夏天，坤元邀我至阳澄湖边小住，有一天晚上，他打电话把谭良根从约莫二十里外的沙家浜镇叫过来同我见面。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聊得也很尽兴。良根与我同龄，却生得十分少壮，一派年轻人才有的凌云壮志。虽是初识，却像熟悉已久的老朋友，什么话都拿到桌上来说。它的特点似很明显，见人几分自来熟，再加上写得一手好字，挥洒之间，送你一幅墨宝，你不把他当朋友分明就你小气了。

他知道我为坤元这些年出版的书写过不止一篇的文章，而在我眼里他又是坤元很好的朋友，所以提出来让我为其新著作序，我找不出推却的理由。这一定程度地表明了良根先生十足的自信，他不像有些文人，心里有想法而又不直截了当说出来，放在肚里闷半天，七兜八绕的。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性格，不遮不掩，爽爽快快，说实话，我挺欣赏这一点。

既然应了，那就不能像苏州话里说的“捣浆糊”，随便讲几句客套话应付应付。我得把书稿的清样要来看看。良根立马就交了快件寄来，让我别急，慢慢看，慢慢写。但没过几天 ，发来微信说，胡厂长（也是和我有过合作的一位老朋友，人厚道，做事也认真）答应国庆节前替他把书印出来。其实变相是在催我了，看得出良根是个急性子，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没办法，赶紧的，用了几个晚上把他这部书的清样大致翻了翻。

八十多篇文章读下来，一个丰满、立体、有血有肉、又有着苏南这片土地独特气息的汉子，兀立于我面前。不虚伪，不做作，不美化，一幅幅来自生活的原生态图像，未作任何修饰地逐一还原。自幼在苦水里泡大，书只读到小学毕业，所有人生的感悟均来自社会这所严峻的大学堂。了不起的是，数十载的艰辛与磨难，反倒打造出了一副乐天派的胸膛。他走过的路，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或可看作是一代江南农人忍辱负重的真实缩影。他种过地，村办厂里做过工，水上养殖又历经十五个春秋，论辛苦，说劳碌，他是最有资格把过去的那些风风雨雨，拿出来细细掰一掰的。但怨天尤人、牢骚满腹，这类悲观主义、玩世不恭的人生态度显然为良根所不齿，他信奉的是“革命理想高于天”，因此其生命里所有的阴晴圆缺，全都化作了一种特殊的养分，点点滴滴养育出了他对悠悠岁月，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土地和亲人的爱。这份爱，如他自小住过的老屋一般淳朴，亦如他至今难忘的那口老井一般澄澈。

他写亲历或亲见的罱泥，张蟹，摇船，写母亲孵小鸡，写家中传了几代的老木床，写当年的渡船、码头，写80年代初花167元买下的他人生第一辆自行车，写为他一家理发多年的月娟夫妇，写爱唱歌会下棋用心照顾瘫痪妹妹的发小常传生……所有出现在他笔下的这些风情、景致、事件、人物，都蒙着一种色泽，或者说，有一根有形或无形的红线贯穿于每一篇文章的文字之中，这种色泽，这根红线，我们称之为：爱，因为爱，所有的过往才会变得令人怀念；因为爱，所有的现在才会有如此这般的活泛和生动。谭良根先生腹中藏有千丝万缕深沉的爱——他去看望五十多年前教过他的小学老师，去凭吊已不复存在的曾留有他少年身影的小学校的旧址；他是那么挚诚地追思1968年曾在他家中落户后来又给过他许多帮助的插队知青冯立先生（冯先生已于早两年不幸过世，上世纪90年代我与他有过交往，不仅文章写得劲道，而且是个很讲义气的好人，我也借此奉上迟到的缅怀），又是那么真切地描绘1975年陪奶奶去上海手术，在岳父的堂兄（他称伯伯）家，和他们一大家子八口人挤在30平米的房子里，所感受到的那种亲情的温暖；甚至二十四年前的大年初一，在其好友蒋坤元家中所受到的盛情款待，桌上的每一道菜，他当时所坐位置的朝向，都记得那么清晰和逼真……由此可见，谭公乃一重情之人，别人所予点滴恩惠，他不仅珍藏于心，且发而为文，以此寄托他的感恩之念。而这些篇章，因了其可贵的真实与真诚，故而读来尤为感人。

通过良根先生的这部新著，我还读到了他跨越生理年龄的种种可爱的年轻态——他热爱唱歌，只要有一展歌喉的机会，他绝不轻易放过；他轻松而娴熟地驾驶其坐骑，穿山越水，和友人四处采风，酿造自己晚年生活的甜蜜芬芳；他以其一技之长，为当地一群可爱的孩子举办书法培训班，把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通过他的一纸一墨传递给一颗颗淳朴的心灵……

我以为，他每天都在耕耘，从种庄稼，到养蟹苗，再到如今培养小小书法家，他所有的生活乐趣都在他的劳作之中。他的文字，我们似乎不必从纯文学的角度来探寻它存在和发生的意义。他的写作，更大程度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吟唱，吟唱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不求彪炳青史，他只是告诉人们：人，其实不要有过多的欲望，而只要潇潇洒洒活出一股心劲，也就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尽管这本书里还存在着较多的不足，但我希望有可能翻阅它的读者，不要因此而忽略了这些更为接近生活本真的散文篇札里所跃动的一种十分美丽的情怀，这里面更有阳澄湖里芦花一般生生不息的意志与信仰在。

——应邀为常熟沙家浜镇一位农人书法家兼作家刚刚出版的散文集写的序。

是为序。

2018年9月16日凌晨于南京

（序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出版有个人专著多部。曾任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