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愁(一O一)帽子记

作者: 牛牛红红 | 来源:发表于2021-10-25 17:26 被阅读0次

            帽      子      记

              顾          冰

            北风呼呼地吹着,尖利的风中夹杂着雪粒,打在脸上,像锥子扎一样生疼。我瑟缩着脖子,双臂交叉紧紧抱着,在夜色苍茫之中,匆匆走在荒郊野外,全身仍不住地打着寒颤。该死的天气!怎么说冷就冷了呢?我心里诅咒着。这时,远处出现一个黑影,同时,传过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牛牛,给!戴上帽子。是妈妈!妈妈的声音。我心里顿时漾起一股暖流,可我跑步向前,那人影却消失了。我一激灵,醒了,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梦。

          室外,北风嘶吼,吹打得窗户格格作响。冬天,一下子来了。 我再也无法入睡,记忆中,种种关于帽子的往事,一齐向我袭来。

            小时候,冬天比现在冷。每到十冬腊月,村前的小河,连底冻成了冰,冰面上,是我们小孩溜冰的好地方。家里吃水,大人砸开冰面,把冰块取回家,放在锅里烊,但余下的水,决不可盛在缸里或木桶里,因为,瞬间就又会结成冰,把盛器撑裂。有时,我们还会取一块小竹匾大小的冰块,穿上绳,二人抬着,一边走,一边敲,那声音清脆而响亮。除了河里结冰,屋檐下还挂着长长的停笃(冰溜子),因为日化日结,停笃日渐伸长,加之那时的房子低矮,就连我们小孩,不用踮脚,伸手就能够到,掰一根下来,可当剑戟,甚是威风,至于含在口中,那滋味绝对不逊于现时的雪糕。

            一般人都以为,冬天北方冷,南方暖。其实,北方屋里有火炕,屋里外头温差大,可在江南,屋里外头一般冷,而且,那时,住房破旧,俗话说,针鼻大的孔,盘篮大的风,一到冬天,外头嗖嗖风,屋里风嗖嗖,冷得就像冰窖。

            为了御寒,棉袄棉裤是少不了的,但那时,乡下人极少有戴帽子的,尤其是小孩,也许是气血正旺,无须戴帽子,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戴一种叫罗松的帽子,那帽子,三层折叠,帽顶有一个绒球,平时在家,折叠起来扣在头上,外出时,特别是天气奇寒,就把折叠层扯下来,一直套到脖领,只露出二个眼睛窟窿。

            大概从上学起,我也有一顶帽子,是母亲在上海给我买的,这在村里是绝无仅有的。刚戴的时候,窟碌窟碌的,嫌大,母亲说特地买大的,好多戴几年。这顶帽子,布是海虎绒的,它不同于罗松帽,还有一个半月形的帽沿,油黑锃亮。因此,一到冬天,是我最神气的时候。

            1958年冬天,我被推荐去常州参加县中小学生演讲比赛,出门时,因为过于兴奋,竟忘了戴帽子,走出离家三十多里的羊头桥,想起没带帽子,又立刻返回家拿帽子,这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赶到县政府会场,比赛快要结束,准备颁奖。带我去的谈老师极力说明情况,但因我没有签到,又没有抽签,按规则我已失去参赛资格,我难过地直哭,这时,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有人给我照了一张照。忽而,大家的目光一齐向我扫来,台上的一位阿姨走下来,搀着我的手,走上台去,朝台下的观众说,我们把机会破例给一位为了戴帽子,而不顾往返几十里的小朋友,好不好?立刻,全场响起了掌声。想不到,我的演讲,得了特别奖。然而,人家都发了奖品,而我却没有奖品,只得到了一张纸质奖状。我很是难过,问这是为什么。谈老师说,你今天演讲很成功,这要奖,但是,我们错过了时间,是人家特别照顾才得以登上演讲台的,这就叫特别,这特别加奖,就叫特别奖。见我还懵懂不知,她又说,人要想取得成功,既要有能力,又要有机会,有机会没能力,不行,有能力没机会,也不行。当机会来时,要紧紧抓住它,有的机会,一辈子都有,有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有的人有机会,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到机会。这荣誉,广而言之名利、地位,就好比这帽子,大多数人,一生都在拼命追逐它,有的甚至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以身试法,但是,到头来,全都空空如也。所以,对之要有淡泊之心,更要做一个有真才实学,名副其实的人,而不要徒有虚名。

            谈老师的话,我并不十分懂,但我觉得,这都是这顶帽子带给我的。我为何能获得特别奖,那是因为我戴有帽子,而别的人没有,那些获得名次的人,虽然发到了奖状和奖品,但不特别。

            从此,我对我的帽子倍加珍惜,平时,一般都舍不得戴,只有在很少重要的场合,才将它取出来。那年,学校排演话剧《年青的一代》,老师让我饰演其中的小李一角,自然,小李是要戴帽子的,而我的那顶帽子,便成了不可或缺的道具。演出结束后,同学们从此不再叫我原名,而叫我小李,我甚是得意,觉得未来的明星之路就在脚下。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当时正是隆冬季节,我一边奔跑着,一边摘下帽子不停地抛向天空,又跳起接住。这下,恰应了乐极生悲那句话,我走到村旁的石拱桥上,一阵狂风刮来,帽子被刮到了河中。我想也没想,棉袄也顾不得脱,便跳进了河中去捞帽子,可是,河水冰冷彻骨,一到水中,我四肢痉挛,眼看帽子相隔不远,就是动弹不得,而且,棉衣浸泡了水,身上像戴上了千斤之枷,身子便慢慢往下沉,想抓,没物抓,想喊,喊不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被窝里醒来,才得知,狗子叔当时正好路过,把我救了上来。我第一句话就问,我的帽子呢?母亲嗔落道:还帽子呢,难道帽子比性命还值钱,喏!小祖宗,帽子给你用脚炉烘着呢。这一次,我虽然没有丢了小命,可也感冒发烧,病了一场。多少年后,我常常想,这帽子,也就是谈老师说的名利地位,有人往往把它看得比命还重,殊不知,生活中,时时潜伏着不可知的危机,当人忘乎所以的时候,这种危机,就会悄悄无情地向你袭来,把你的帽子一古脑地掀掉,有多少人为之名声扫地,甚至身败名裂。

            几年后,想不到,我还真丢掉了这顶我心爱的帽子。那是史无前例的冬天。临离家时,母亲特地找出帽子,给我戴上。并嘱咐,北京不比咱这儿,那里可是冰天雪地,而人,就像是一只保温瓶,那帽子就是那瓶塞,要是没了瓶塞,热气跑了,人就要病了。一路上,还真亏有了这顶帽子,好多同学因受冻感冒了,而我却平安无事。那天,激动得一夜未眠,约摸凌晨三点多,我们就在北京西直门集合,天色微明,我们便向天安门进发。等啊,等啊!盼啊,盼啊!激动幸福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们拼命欢呼啊,跳跃啊!顿时,天安门广场成了欢乐的海洋。突然,人群像洪流般向天安门涌去,我夹杂在人流中,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人流越来越汹涌,猛然间,一个“浪头”打来,我被“海浪”瞬间淹没,等我钻出头来,头上的帽子没有了,这可咋办,咋办?想要在这大海中,捡回这顶帽子,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我全然顾不得这些,只想离天安门近些,更近些。……人群逐渐散去,广场上满地是鞋子,当然还有不少帽子和其它物品。我努力地寻找我的那顶帽子,但无异于大海捞针,看穿了眼,走断了腿,也终无所得,只得悻悻而归。不过,这一次,我并不十分懊恼,我觉得值得,就像当时某位大人物说的,收获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时,正兴起一股绿军帽热,谁都以有一顶绿军帽为荣,我的那顶帽子,早就不时兴了,我何尝不也揣着绿军帽梦!可惜的是,这年招考飞行员,我因左脚幼时受伤致残而梦断从军之路,往后,尽管一腔热血,估计也很难过得了体检关。

            兵,当不成,军帽我真还戴上了。这年,学校组织文艺宣传队,演出的节目中,有一个舞蹈,叫《洗衣歌》,我扮演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战士要有军装呀,哪里来?借!那时,李步阳同学的哥哥李步云,刚从部队复员回来,跟他一说,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当我在舞台上演出的时候,我浑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位解放军战士,却不知,离当兵的路还遙远着呢。等到还军装了,我心里很是不舍,我多想宣传队时间长点,那样,我就能多戴几次军帽,可是,宣传队解散了。一天,我和串条、小赤佬去镇上看露天电影,电影放着放着,场上就连起斜来,(连斜:常州土语,意人群拥挤,盖因人故意制造混乱,一般是不轨之人趁机行窃,或做流氓龌龊之事),我赶紧从人堆中挤了出来。回家的路上,不见小赤佬,我正纳闷这鬼家伙上哪去了,不料,他冷不丁从后面追了上来,把一顶绿军帽扣在了我的后脑勺上。我疑惑地打量着他。他诡谲地一笑,你不是想要这帽子吗?我问他是从哪来的。他说是连斜时,从李步云头上抢的。你真是小赤佬!我捶了他一拳,把帽子狠狠地扔给了他。他也许够哥们,但他不知道,在我心里觉得,这是别人的帽子,它不属于我,我决不会据为己有,我要靠自己的努力,拥有属于自己的帽子。在我退休的时候,我想,也许正是这种朴素的不是我的我不要的思想,让我在纷繁复杂的物欲横流之中,不为种种帽子所惑,保持洁身自好,安度一个无忧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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