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心病
博物馆的活动持续到下午才结束。等孩子们逐渐离开博物馆,我和同事们才能陆续的下班回家。
回陈家之前,我特意绕道去茶室,想着拿点好茶回来,讨陈家长辈们的欢心。从茶室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大院的南侧。这条路临近海边,但行人很少。平时从陈家的二楼也望出来,一眼便能看清这条路上有几个行人。
我拎着漂亮的纸袋,大步流星,很快便来到了陈家的小楼的后身。大院的大门就在前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下意识地减慢速度,抬头看了一眼陈家的房子。
下午的太阳在落地窗上反射出金黄的光,以至那玻璃窗后的人影看起来都不那么真切。但我偏偏清楚地看到一个绿色的倩影,穿着白色的布拖鞋,正吻着对面穿着同款白色拖鞋的人。
我认识那一对拖鞋,那是我在北京买的旅游纪念品。
我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直到那绵长的一吻结束、军装女子的一双美目对上我的视线。
我即刻掉头、极速逃离。我不清楚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脸上的泪水,因为海风已经把泪痕吹得冰凉。
落地窗后,激吻过后的两人并没有在喘息中深情对视。因为陈维杭突然而决绝的放开了乔岚,向房间里走去,只留给她一句:“你走吧,我祝福你们。”
“陈维杭,”乔岚收回散落窗外的视线,回头,无望地望着眼前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被陈维杭这样冷漠而疏离地对待,却只能对着他的背影低声控诉:“其实,你比我心狠。”
乔岚心里认定,必然是他更狠一些,才能在分手后,马上就找另一个人填补她的空缺。
在理智的催促下,她迈步离去,再没有回头。
既然她早已选择离开,就不应该再在这里徘徊。如果她不徘徊,就不会被这昭然若揭的另一个人,又伤一次。
陈维杭故意又走回落地窗边、看向大海,不看她离去的背影,
人行道上,有一个漂亮的纸袋子。袋子里是两个小铁盒,耀眼地反射着太阳的金光。
他皱起眉,半晌,又将视线放归那金光闪闪的大海。
陈维杭没有下楼。
他就在二楼的起居室,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做他的事情。
他好像很专注,手指时不时的在键盘上敲打一阵子。但要问他在做什么呢?他可能说不清楚。
实际上,他仔细听地着楼下的动静。
他听到乔岚父女俩离开的声音的时候,手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敲键盘。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回来拿东西的,而是专门回来见乔岚的。
而现在,她又走了。他终于可以集中精神了。
可惜,事与愿违。直到深夜,陈维杭的思绪都没有摆脱下午那混乱的一刻。
这很不像他,而他为此也很恼火。
十一点,我还没有回陈家。陈维杭好像是突然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还意识到我一天都没有联系过他,他也没有联系我。他被下午的事情攫住太久了。
于是,他开始更仔细的关注下面的动静。
每当窗外有车子的动静,他都会下意识的抬头望望,虽然他知道那一定不是我。因为我哪怕是打车,也只能到大院门口,然后就必须自己走进来了。
十一点半,陈维杭拿起手机,连着给我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维杭终于坐不住了,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下楼。
这个时间路上的车很少,几分钟的工夫,陈维杭就到了我家楼下。
他其实并确定我是不是回家了。只不过直觉告诉他我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
几步登上三楼,开门。
门口有我的鞋子,我的卧室还透出几许微弱的灯光。
陈维杭有些放心了,但他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回了家。
那微弱的灯光似有什么魔力,令他想一探究竟。
他换了鞋,借着那微光走过客厅、走到我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他小心地将房门推开一半,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床头灯的光线勾勒出我蜷缩在薄被下的身形,一动不动,且不怎么清晰。
陈维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他轻轻掀开了我的被角。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青白的脸,肤色被泪痕搅得凌乱不堪,嘴唇微微发紫,娟秀的眉狠狠蹙着。
他没有时间惊讶或害怕。
天生的应急能力让他恢复理智。他急急地推了推我,喊我的名字:
“苑婕……苑婕, 快醒醒……”
其实我是醒着的。
从今天下午那个阳光灿烂时刻开始,我便从一场大梦里醒来了。
看到落地窗后的拥吻那一幕之后,我落荒而逃,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手上拎的东西扔在了路上。
我下意识地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一路上都被一种莫名的委屈的情绪包裹着,甚至不曾注意到一路上莫名其妙的拥堵,以及车厢里不可描述的拥挤。
我的委屈应该不是因为陈维杭吻了谁,毕竟我也猜到了那个人就是陈维杭之前的恋人。
但他们站在我今天早上眺望过大海的地方拥吻!
她本该是陈维杭过去的恋人。
她穿着我的拖鞋……
我不该选白色,白色那么冰冷又刺眼。
我恍然意识到我在犯一个错误——我违反了游戏规则。
可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就不应该走进这个游戏。
公交车在我最熟悉的站点停下来,我凭着本能匆匆下车。已经开始西斜的阳光下,双脚领着我走上过街天桥。
走在天桥的中央,我忽然发现我犯了更大的一个错误:我忘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明天,是我父母亲的忌日。
而我之所以会忘记,竟然是为了一个跟我基本无关的人演一场荒诞的戏!
多么荒唐,多么滑稽。
如梦初醒,无地自容。
爸爸妈妈是在我高三的时候离开我的,因为一场交通意外。之后我在姨妈家住了一段时间,直到我上了大学。后来我回来自己住。每年爸妈的忌日,都是我自己做准备,然后自己去看爸爸妈妈。姨妈和哥哥都说过要陪我,但我还是坚持要自己去。毕竟有些话,我是想单独和他们讲的。
回到家,我便开始收拾屋子、准备祭祀用的东西。
我尽量做的和之前的每年都一样,来掩饰我内心的不安和愧疚。
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我终于筋疲力尽,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想今天下午的画面,或者陈维杭以及和他相关的一切。
我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
闭上眼睛的瞬间,泪水决堤,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但我始终没有睡着。渐渐地,我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就把被子缠在自己身上。
房间里很安静,我的意识逐渐涣散,连呼吸都显得那么不重要,只有眼泪还在涓涓地流。
我听到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陈维杭的脚步声,可我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看是不是他。
不过,我很快就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怎么回来了?病了吗?”
真的是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着急,真是稀奇。
我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微微睁开眼。隔着干涸的泪水、迷迷蒙蒙地看他。
可我看不太真切,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点陌生——我好像不能把他和记忆中叫陈维杭的那个人匹配上。
于是,我又把眼睛合上一半,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把手伸到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起来吧,我送你去医院。”他的声音不太对劲儿,不知是不是因为着急,总之有些不稳。
“我不去。”我自己的声音也令我意外,那么沙哑,好难听。
“听话……”
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我睁开眼,还妄想一下子就能认出他来。
陈维杭,是这个人。
接下来,连我自己都不懂为什么,我向他伸出一只手臂。
他好像被我吓到了一样,错愕了一秒钟。然后,他俯下身来,把我揽在怀里。
一触到他胸口的温度,便又有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将心脏填的满满的。我闭上眼睛,泪水就又从睫毛间渗出来,沾湿睫毛,又洇湿了他胸前的衬衫。
他似是感觉到了胸口的湿热,揽着我的手臂又加了一分力道。
所以,他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地传进了我恍惚的意识里。
我的理智瞬间被带回。
我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推离他的胸口,任身体落回枕头上。
有一滴眼泪因为姿势的变化,滑出眼角。
我无可奈何地一动不能动。
在意识溃散之前,我说了应该说的话:
“陈维杭,我们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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