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话

作者: 沈南墙 | 来源:发表于2017-07-27 08:10 被阅读0次

            初见时,一眼万年,她从眉眼便缓缓晕出喜悦,一声子荆,需得反复研磨一番方才肯从唇边流出,脆生生的,就仿佛将所有情谊融入字中,他只应声,便教她不知所措,夜里的鸣虫化作她白日里听到的那句回应,窃喜的让她难以入眠。

            晚风在窗外缓缓的吹,像是将什么秘密藏了进去,从此后,子荆成了她心底的暖玉,光是想起来就让人心中烘烘发热,他说带她去看城外桃花半里,待此暮冬一过,他便来邀她一游,她静静等着,看院中春雪下了又融,青芽终于发了,远远的听到门口的仆人报说他来,像是飞蛾找到了明火,连脸颊都抹了层霞,欣喜不已。

            他身着一袭白衣,头顶玉冠,端端是风华无两,他唤声姒婴,紧跟着一句随我来,便让她又心悸不已,低了头,踏着碎步踩着他的步子跟了去,像是谁家丫鬟找到了主子,害羞的让人发笑,可她全然不觉。只是木然的跟着,像是再不会自己一个人走,像是一生就要这样的跟着。

            她看着他翩涟的衣角,像极了她心头的那只蝴蝶,飞上飞下的,不知怎的就觉得那衣角可爱的让人想飞扬,她伸了伸手,终究没有抓住它,只是嘴角似芙蓉花开,弯出了几分颜色。

            而他仿若洞察了她的小心思,顿了顿步伐伸了手,请她放上来,她想平时自己是决不会如此女儿家矫情的,可她愣是红着脸摇摇头,心里为自己的一点小矜持而得意,他见她并不动作,面上不见有何表情,手却是牵住了她的手,落了步子,与她并排而行。

            她挑了挑眉,反倒是无了娇气,欢喜从眉角现出,却不知自己手中的湿濡早已出卖了她,他却在心中发笑,真是可爱的让人无可奈何,腰间的环佩叮咚作响,奏响他心中欢愉,让他有种岁月静好长情一生的幻想。

            他们去看了灼灼花色,又温了几壶春酒,期间他问,景色几何?她笑笑点头称妙,说是只这桃花半里便教她不想回头,只觉融入其中,想要化作这林,化作这花。他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若是许她十里桃花她可愿随他一生?

            她转头看他,刚想回答,却见他扭了头,望向那一树瑞瑞风华。她便也吞下了声,当做没听到的样子。

            他送她回了府,走前,她踟躇几番,终还是说"子荆,今日春风予你一程我便不送,我之心意则如漫山春华,分毫不差,望你谨记,次时青梅煮酒,若有十里桃林迎我,姒婴自当与你华发共生。”

            他看着她,她额间碎发轻扬,让他心中一片柔软,他眼中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心生爱慕,那一番话下来,他眼睛定住她,缓缓说道:“和风万里送来你情意绵绵,一山春色馈来你真心一片,子荆不负便是。”

            府门口她看着他的背影像一只白鹤,傲立不羁,分明是她想象中的洒脱,她衣袖扬扬,想驱走无由的伤感,默默转头进了府邸。

            转眼几度春来秋去,她的衣袖依旧墨白,“姒婴!你已快过了桃李芳华,子荆一事望你能再三思量,这岁月蹉跎来也不过寥寥……”

            还未等她的爹爹话声落下,她已开了口,眼中光芒流转,“算我央您这一时,梅雨来前,若无子荆音信,那刘媒所托您之事,我应了便是!”她口气淡然,心中却如桃香散尽,青酒沸干,实是无一丝把握。

            又过了几日,春色即将靡尽,她已经做好打算,嫁衣置在床头,她看着有些心酸,忽然从门外传来仆人欣喜的声音,她快步走出,裙裾摆摆,像她欢喜的心情,她看着他眉眼精致,一如她初次见他,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

            “姒婴,春情将尽,但十里花色仍在等你,你可随我来?”他音调凉凉,但字字暖人,没等她回答便像从前一般牵了她的手,携她而去。

            后来,他们终成眷属,郎才女貌令人欣慰,只是那年的梅雨缠绵,竟耗了整个暑夏。

            她如今仍记得那一天也是恰逢梅雨之际,他们相约去十里桃林重温少年情,她走时为寻纸伞,误了些时辰,而他早在打理完庄子后便去了,一路雨水淅淅沥沥。

            入了那林,雨打桃花,远处青衫浅浅,他一愣,不曾料到此时会有他人在此,他转头想在入口处瞧一瞧姒婴踪影,却听闻一声“留步”,声音清清脆脆,他下意识回头,那女子面若桃花,青丝如瀑,朝他弯弯嘴角,只听她说“既是巧遇,则说明缘分深深,公子又何必抛却这缘?”

            他皱皱眉,“说笑了,缘分一词实不敢当,只是妻子尚在寻我,不得不先行告辞。”说罢拱拱手,朝后走去,那女子看着雨外的婆娑人影,有几分失望,更有几分的好奇,却只得撑了伞走回桃林。

            她姗姗来迟,却也瞧见了他们,看见子荆转身出来,便唤了声:“子荆,这里。”她雪白的下摆上沾染了泥泞,可却像是泼墨画般,有股子别样的诗意。他神情闪出一丝担忧“本不该选这时候,只是平日里忙了些,又挑不出个闲暇日子,让你淋雨了。”

            “无事,我来时这伞偏生与我躲猫猫似的,就是寻不来,倒让我着急了半天。”他看着她气恼的样子竟与几年前他们出游时一样的让他心动,当下就更是疼惜,抬起手想覆上她的脸颊,她顿时住了嘴,面上略过一丝红晕,微微低头,悄声说道“子荆,那边的姑娘看我呢!你这样让我好羞人呐!”

            他愣了愣,心中一如从前那样为妻子的可爱发笑,同时他又何尝不知,刚刚他与那青衣女子说话之时,他的小妻子就站在不远处,却偏偏不喊他,更不走过来,怕是如今也信不过自己对她的真心,想瞧一瞧自己如何谢绝旁的女子的邀约,现在竟还拐着弯的打趣自己,实在是让他好笑。

            “我们去那边吧,方才巧遇那名女子,她既是看你,你便走过去大大方方的让她瞧,也好宣布你对我的主权!”他笑意浓浓,说出的话让她有些局促,自己的心思果然是瞒不过他,才相处短短两年,便已将自己拿捏的这样精准,她有些沮丧为什么她就很少能猜到他的想法呢!

            她理了理衣襟,也不再否认,斜了他一眼“带路吧,小桃花精!”他笑了笑,“不不不,娘子威武,娘子先请,我跟在娘子后面便可。”她挑挑眉,显然对他这副唯命是从的模样十分受用!

            她敛了表情,抬脚朝那姑娘走去。

            “环儿,万不可失礼!”青衣女子对她旁边的丫鬟说道。

            “想必你就是这位公子的妻了,姑娘好福气啊!”她眉眼弯弯,语气中一派和善。

            姒婴福了福身,低眉浅笑,“得遇子荆,幸甚至哉,方才瞧你与子荆闲聊,本以为是经营上的朋友,确实不好打扰,如今知晓我们乃是雨中巧遇,既然缘到了,自然不好推却才是。”

            他在一旁确实不好听她的小妻子瞎诌,转了身走到别处,掩藏莹莹笑意。

            她与那女子闲聊几句,没一会就没了心思逗弄这个觊觎她丈夫的小姑娘,她觉得实在无趣,便随意敷衍了两句,寻了借口走了。

            ……

            他们的日子安静美好,直到……

            那天的街道尘土飞扬,官马扬鞭而来,沿途百姓猜测纷纷。

            一道圣旨如同天降落到了他们安稳的家中,传旨的人啊,气仪尊贵,让她心中惴惴不安,在这一纸皇“恩”上清清楚楚的写明要让他们夫妻分离,意思中分明是那青萝看上了子荆,命他去迎娶,这般的不讲理,却还让她叩头谢恩,她听着听着眼泪便就唰唰下来。

            子荆表情微变,想站起来去询问缘由,她却拉住了他,那人方才念的什么雨中定情,什么绸缎折扇的并肩游,她忽然就想起了桃林中青衫的小姑娘,确实是绸缎加身,而那日,子荆也确实腰间别了把白扇。她眼中一下子通透,愣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看了看子荆,“我先回去歇息了,子荆,明日我们再谈这件事吧!”他想拦住她,却被她疲惫的神色定住脚步。

            罢了,先缓一缓,他也需要想想这事如何是好,那青萝他也猜到了是谁,错不该梅雨游园。这两年姒婴将将对自己有些亲近,这一下不知又要跌多少好感,他揉揉眉心,心中对这件事也是一片忐忑与不安,丝毫没有能够顺利解决的把握。

            第二日一早,她坐在窗前,梅雨季节已过,她看着远处辽阔澄明的天空心思悠远,她听见门前徘徊的脚步声连着无限愁丝,她想让自己淡然一点,毕竟子荆对她是情深义重,对此事也必定思虑重重,而她也自是不愿放手,更何况他们夫妻情投意合并无间隙,又如何让她放手呢?

            “子荆,你进来吧。”她眉头紧锁,出了声,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他推门进来,“姒婴,纵是皇命难为,可十里芳桃为我作证,黄梅时节赋我情深,一见钟情,此生钟情。”他说罢发丝微扬像是要离开,她喊住了他,摇摇头,“子荆,去吧,我会等你。”她曾想过千言万语,只是当他进来的一刹那,她忽然有些明悟,说出口的便只这一句承诺。

            临走时,他牵着她的手在城楼门口,夕阳尽头,他言道:“一定要等我,我会禀明已有妻室,不敢赴郡主情,更难负我妻深情,强求我又能如何!”

            行了几步,又猛然转回头“两年,若我不回,就任桃花飞零,不必管梅节雨季。”

            她眯了眯双眼,隐住眸中泪光。

            ……

            又是一年桃李时,她抚了抚新换上的旧春衫,是他最喜见的那件白衣,子荆的庄子还在经营,她当时本想回家住上两年,不想家中管家却将账本递了来,说是主子吩咐,她推辞,最终还是无奈接受。

            她此次出府去视察庄子情况并未提前告知,想的是估摸子荆也将要回来,她也该上点心的,以前都是翻翻账本,查查账目,如今为了给他汇报完整,她这才临时起意,套了外衫去了。

            到了门口,她刚要进去,却听见那掌柜说起子荆,她收了脚,立在门外,只听他说,子荆为她过了庄子的名,请了他们这些耿忠的人来帮忙协助,说是要确保日后夫人的生活无忧。

            她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庄子都过了名了,如何是要回来的人,若是要回,亲自照料她便是,何必烦求这些人来照看,一时间她忽然就感觉到风从手中走过,她留不住,如何能留的住呢……

            她失神的走过街,走过城门,走入桃林,看见桃花一派辉煌,一晃神便零零碎碎任风摆弄,她坐在地上,低头啜泣,山盟不过是他织的谎话,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为了情话沦成了笑话。她觉得情意啊,如梅雨来,不止不休,更如桃花落,去易回难。

            她不知觉便走到桃缘峰顶,山下那片桃花绚烂飘扬,她说,“子荆,何必梅雨来痴笑我,十里的桃林足以甩我数个巴掌,终究我错认良人。”

            ……

            其实她不知,他深明此行凶多吉少,皇家威严不可抵抗,若是违抗,平安归来便成奢望,本想让她为他守一世,走了几步到底是不忍,于是两年期限,到时她以为他忘记诺言,自然另行婚嫁,而庄子恰是他备给她的嫁妆,他为她千般打算只为她后世无忧。

            桃缘峰上,有一抹雪白落下。

            风声啸啸,卷落一地桃花,梅雨的季节今年来的极早去的也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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