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阿瑾算是我的蓄谋已久。
那段时间我的一切都很糟糕,工作,生活。本以为会持续到死的一切接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尝试了酗酒,抽烟,赌博,我想在短暂却强烈的感官刺激里寻找逃避和归宿。但接踵而至的虚无却几乎将我吞没。
当我拖着酒瓶,靠坐在绿化带上抽烟时,她正好走进那家店。我无法准确描述那刻的心情。惶恐,喜悦,自卑,兴奋。
一种揣揉了无数对立情绪的感觉一下便赶跑了所有酒精,连同我自己。
我逃跑了。
在她即将落座前的一刻,疯狗般的逃回了家。
那天回家我洗了很久的澡,刮了胡子,我将扔的到处都是的脏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我将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整个晚上,我就像回到了高中备考时的小心,生怕做错任何一件让谁不开心的事。
第二天,我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也是那天之后,我便天天都去那家店,从早上,到晚上。阿瑾也像定好闹钟般的总会准时出现在那里。
我拿着书,看她。我拿着笔,画她。我从一开始的目光躲闪,到后来的相视一笑。
时间像是一种充满魔力的药剂,它缓缓的起着作用,却又让人毫无察觉。
我走向阿瑾的时候,她没有一丝意外,也没有欢喜和抗拒。她的眼睛很漂亮,眼神里有的,只是一种让人无法自拔的平静。
这多少让我有些失落,于是我将手里的画递给了她。
那是我这么多天来的成果。
忐忑紧张在她看到画稿时的一瞬全都消失了。她起初只是惊讶,然后眼睛里的喜欢浓烈的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刚毕业那会的我或许还能有些许被称为天分的东西。而忙碌的生活,烦躁的工作,一切驱赶着人拼命奔跑的东西早让我将画笔塞进了橱柜的最角落。
她在惊喜的看着,仔细,认真,眼睛停留在某个地方一眨不眨的注视。她对那副画表现出的喜爱程度真实的让我觉得有些虚幻。
“谢谢你,画的真漂亮,连相册都画了出来。”她依依不舍的将画递还给我,动作很慢,眼睛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画上挪开。
“送给你的。”我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略带尴尬的解释,“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啊,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看,哎,不是,我是说,如果你不嫌弃我画的不好看,你,还是很好看的”
我的声音逐渐变小,我承认我在起身之前就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这句话。
她只是略带犹豫的看看我,随后便大方的笑了笑,然后便邀请我坐下,喝了一起的第一杯咖啡。
二,
阿瑾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她长发,皮肤白皙。她的眼角有颗泪痣,总是喜欢浅浅的笑。
她淡静恬适,总是安静的翻看一本相册,相片都是冲洗的质感,她说是花了很多心思才找人冲洗出来的。
她喷着淡淡的男香,仔细的闻,才能在尾调的木质感里找出一丝香橙的清甜。
她不用手机,在右手腕带着一块腕表。
那天之后,我便总是在店里等她。就在她常坐的那张桌。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看那本相册,有时候会盯着一张照片看很久很久,有时候她也会看书,看《源氏物语》,看《金阁寺》,也看《蛙》。
她就像是一个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而她从不介意我只是在看她。
“你好像经常翻这本相册。”我们偶尔的对话总是像风一样突然起,又突然灭。
“嗯,一个朋友留给我的。”她有时候会笑一笑,有时候也会回应我,“他走了,留给我保管,等哪天或许我也会把它送给别人。”
“大多拍的还挺不错的,这张,这张,还有这张,这张扮掩的老木门前要是有个抽旱烟的老人会更好一些。”那一瞬,我就像个稚童,在得到大人的微笑或沉默肯定后,决定胆子在大一点的稚童,“男朋友?”我指着门旁那个笑的很勉强的男人如此问道。
“算是吧,算前男友。”她将目光从一张大树的照片上挪开,目光落在了男人的脸上。
我赶紧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细腻的泡沫轻柔的抚慰着嘴唇,苦中带着些许奶香甜意的液体顺着喉管溜进了胃袋。我似乎能感受到胸腔里心脏的剧烈跳动。我在期待她继续说些什么,又好像很怕她继续说些什么。
“嗯,很有摄影天分,长的,也挺帅的。”
她又是微笑,然后突然将相册合了起来。她也端着咖啡喝了一口,有些试探的问我:“要不,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好啊。”我脱口而出。
三,
她故事的男主角毫无疑问是刚才话题里的前男友。
“他比较懒吧,不怎么上进,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就写小说。”
“不过,他没挣到钱。”
“其实我觉得他倒是有些摄影方面的天分,不过他自己不喜欢,起码之前不喜欢。”
“他总说,了解这个世界不一定非要走出门,书,照片,音乐,电影,有无数的东西可以把世界带到他面前。”
“他有点懒,但是很有想象力,或许恋爱的时候,我就是被他身上那股子浪漫气吸引的。”
阿瑾总是会时不时的停顿,我在听,她停顿的时候,我就在看。
周围的人来,人走,逐渐便不在与我们有关,而我也渐渐的觉得,我与她也无关。
又是奇妙的时间,这样的节奏让阿瑾的故事每天只能讲一小段。
我默默的听着,心理本该有的波澜情绪却非常的平缓。
或许她吸引我的,本来就是这种与焦虑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平缓安静吧。我终于有了这样的念头。逐渐的,我了解到了阿瑾与他前男友的很多事情,了解了他们的生活,了解了他们的争吵,也了解了他们曾经的希望。
他们就像拴在一起的两头蚂蚱,可惜一个只想着冬冽,而一个坚信着冬美。
“再后来,他突然就变了。”
“本来的他,就像一部锈钝的机器,让人着急,让人,em”,阿瑾笑了笑,她用手指将垂下来的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后来,他就突然着急了起来,给自己列了一个特别长特别长的清单。”
“后来,他就总是在忙,那时候的我也忙,忙于工作,恨不得一天将一周的工作做完,不知不觉的,我们不再争吵,不再交流,直到有一天,我感觉他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时,我才发现他真的不见了。”
“他带走了最喜欢的包,还有几件衣服,他在床头的柜子上留了一封信,我却从未注意。”
“然后我在信里看到了很多很多他已经做完的事”
“什么去吃一次什么小吃,去做一天义工,在拱桥旁帮人推一次三轮车,在到老城墙脚偷偷的撒一次尿。”
“好多好多,这种他以前提过,却从未做过的,在我看来幼稚到让人发笑的事情。”
“看着看着啊,我就哭了,不知不觉的,他的样子就从我的脑子里消失,就像被那些眼泪给冲走了一样。”
“直到后来,他给我寄来了一大箱子胶卷,他让我把胶卷都冲洗出来,然后做成相册。”
“然后,我便再也没了他的消息,我想这不算坏,我冲出了胶卷,就是这一本。”她摸了摸手下合上的相册,然后看了眼手表。
“好啦,谢谢你,我也该走了。”
四,
从那之后,我便在也没见过阿瑾。
我停止的生活像一台重新启动的机器。
偶尔我还会去那家店,坐那个位置,但我再也没能见到阿瑾。
再后来,服务员给了我一个包裹,还有一封信,服务员的眼神很复杂,我看到她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在位置上看了信,也是在信里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阿瑾。
她也离开了。包裹里是相框裱好的一副画,画上的女人正托着下巴,看着相册。
我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我将包裹重新包好,点了两杯咖啡。
从此,我便在也没去过那家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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