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下了一早上，一辆马车慢慢停在凤府前，轿帘微动一把淡青色油纸伞在空中撑开，门口的将士凝神看向油纸伞下的华裳。
衣裳华贵却不繁复，显得清雅，步伐不紧不慢，身姿绰约。
“这位妇人是谁？”一位将士小声道。
的确，来人挽起的发式无声告诉着他人已为人妇的事实，眼角的两道细纹也预知着对方的年纪。
领头的将士开口道，“请问夫人找谁？”
面纱下的嘴角勾了勾，眼睛微微弯起，“我找你家夫人，云蓿。”
年纪小的将士立即道，“我家夫人病了，不宜见客。”
“病了？重吗？”尽管语气有些焦急，可依旧透着温柔。
年长的那位将士瞪了眼年轻的那位，似责怪他不该无礼，又似怪他不该多话。
“请问您是？”
“云蓿是我妹妹。”
尽管两名将士在听到来人的话非常震惊，但领头将士还是道，“夫人不必着急，这就进去为您通报。”
不一会，凤府深处走来两道身影。
凤卿踩在青石路上，本来他大可不必亲自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随着手下打着蓝纸伞往府门口前去。
云星静静等着，那年纪小的将士眼都不眨地看着对方，他总觉得来人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感觉。
脚步声让云星微微抬眼，待看到那道身影时，一直伫立不动的身子晃了晃，尽管岁月变迁，白发隐匿，却也不减那人当年的风采。
凤卿渐渐走近，当他看到伞下那双眼睛时心神一震，手里的伞偏了偏，随即他按耐下所有异样，脚步沉稳来到云星面前。
云星轻轻垂下眼睛，掩去所有思绪。
“你是？”
“我叫云星，是云蓿的姐姐。”说话间，云星摘下了面纱。
凤卿当即愣住，伞落在地上，弹落了伞上的雨珠。
同时愣住的还有门口的将士，与夫人一模一样的脸！
凤卿有些失态地上前抓住云星手臂，“你二十年前是否上过众星台？”
云星掩下心中苦涩，抬起眼睛，“不曾。”见对方眼里闪过失望，“还请将军自重。”
凤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失礼了，我只是，只是诧异。”
云星摇了摇头，“没关系。”
“不可能啊，夫人的姐姐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
“不错，今天将军的反应也很奇怪，为何不质疑？”
云星将伞举在两人头顶上，“雨不小，可否带我去见见妹妹？”
“哦，好，好”
领头的将士把地上的油纸伞捡起，无声地递在凤卿面前。
凤卿默默接过伞，不错，两人合撑一伞之下，是有些不妥。
两人走上了回廊，凤卿特意走在外侧，遮挡了洒进来风雨。
云星看着长长的回廊，“妹妹这些年还好吗？”
凤卿的目光看向前方，“早些年身子不太好，现在几个孩子都回来了就好许多。”
云星嘴角微弯，“她如今幸福，我就不算愧对父母临终所托了。”
凤卿紧了紧手心的伞，“你如此念及亲情，当初怎会舍得让她孤身来北越？”
云星一怔，脸上笑容化开，“她都告诉你了？”
凤卿点头，轻声道，“嗯，她说当年出了千花国后，她任性不听你的话执意北方，而你有要事去了南方，再后来你随身亲信送来你离世的消息。”
云星笑了，极为干净却也极为深沉，原来是这样。
凤卿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的笑容，“难道她说的不对？”
云星转目望着身侧的凤卿，“对，她没有说错。当年我被奸人重伤，掉落悬崖，后为我丈夫所救，但已失去所有记忆，直到去年我大病，才记起一切。”
凤卿连声道，“大病？那身子可好了？有——”
云星有意打断道，“得我夫君悉心照顾，已经无碍了，”
凤卿一愣，终于注意到云星以外的两个字，“夫君？”
云星想起陈浩，语气变得轻柔，“他尚在谷里。”
凤卿神色微凝，“他怎能放心让你独自一人前来。”
云星解释道，“他曾许下重誓终身不出谷。”
“那你也可来信府上，我和蓿蓿去看你。”凤卿还是不赞同道。
云星心里微暖，看到回廊尽头，“前面就到了？”
凤卿的目光从云星身上移开，“嗯，前面即是。”
两人不再说话，回廊上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快下石阶时，凤卿拿过云星手里的伞，在对方怔然下打开，“小心路滑。”
云星笑容清浅，接过凤卿递来的伞。
“老爷。”门前的婢女怔忡到凤卿推开门时才问好，随即赶紧接过两人手里的伞，她不是眼花吧？两个夫人！
云蓿听到丫鬟的声音准备睁开眼，因为她已经决定好了！但听到凤卿的声音，“小心门槛。”
有别人？另一道女声验证了云蓿心里的想法，“嗯。”
随着门的打开，云星看着床上的人慢慢走近，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她却觉得比回廊还要长。
微凉的手落在云蓿手背上，云蓿仍闭着眼睛。
“妹妹。”
云蓿顿时如五雷轰顶般，攸然睁开眼睛，眼里透着震惊，还有深深的恐慌。
“蓿蓿你醒了！”凤卿坐在床头。
云蓿像没听见凤卿的话，定定看着云星，那张与自己一样的脸。
云星笑了，拍了拍对方的手，“你还要赖在床上多久？”
云蓿眼里顿时涌出泪水，这熟悉又亲昵的话曾陪了她十几年，直到遇见凤卿后，她再也不曾听到过。
“姐姐！”云蓿立刻坐起搂着云星哭了起来，将云星的衣裳打湿了大片。
云星拍着她的背，“不哭了，不哭了，身子还没好呢。”
凤卿手足无措地看着云蓿，他此刻好像做什么都有点多余。
云蓿哭得不能自已，哭了许久许久，“对不起，我当年——”
云星截口道，“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云蓿这才意识到凤卿还在，于是不再说话，而是趴在云星肩上任泪水不断滑落。
“你们好好叙叙，我去让人准备午膳。”凤卿起身道。
云蓿点了点头。
“姐姐，你真的是姐姐？”云蓿退开云星的怀抱，眼里透着欢喜。
云星叹道，“是的。”
云蓿随即又变得紧张，“你，你这次回来是要抢走凤卿吗？”
云星脸上出现失望，“我以为你会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云蓿垂下眼睛支支吾吾，“我，我——”
云星打断道，“罢了，不用解释。”
“你要去哪？”云蓿拉住云星。
云星回头道，“我该回去了。”
云蓿再度流泪，“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云星闭了闭眼睛，甩开对方的手，笔直地朝前走，拉开门之际侧头道，“虽然不想原谅，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云蓿哽咽道，“对不起！”
云星关门的手一顿，这三个字她等太久太久了，嘴角染上笑意，将门渐渐掩上。
那笑容让云蓿忆起小时候在一颗大树上，姐姐将她摘的大果子递给握着小果子哭的自己，“别哭，别哭，不管是什么姐姐都会把最好的给你。”
凤卿正好打着伞走进院子，就看到走在雨里的云星。
赶紧上前将伞打在云星上方，“你怎么出来了，这还下着雨。”
拿着伞的云蓿轻轻掩上了房门，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云星没想到凤卿这么快就回来了，微微讶然后，浅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凤卿微怔，随即道，“我这刚想起还未问你喜欢吃什么，好让人准备。”
云星垂下眼睛，“客气了，我这就回去了，所以不必麻烦。”
刚走上石阶的凤卿停住步伐，“现在回去？”
“嗯，见妹妹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可是——”
云星截口道，“夫君独自在谷中我不放心。”
凤卿迈上石阶，“谷？什么谷？日后我与蓿蓿一同来看你。”
云星顿了顿，笑道，“我已告知妹妹。”
“其实午膳很快就可备好，不若吃完再走？”凤卿还是挽留道。
云星笑着摇了摇头。
凤卿想说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云星亦不再说话。
凤卿第一次觉得回廊如此短，不，是第二次，但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凤卿将云星送上马车，并将伞放在对方手心，“路上小心。”
云星握紧伞柄，“照顾好，照顾好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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