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兄弟。
他是哥哥老大，他是弟弟老二。
从小，老大就特别懂事。那时候，山里穷，吃不饱。他忍着饿对弟弟说，我吃饱了，你吃。
村里有一片桔子林，瞅着主人收获完，老大就钻了进去。大半天时间，扫地雷式的，采摘了一小堆被主人遗弃的桔子。他抱回来，把桔子递给父母吃，弟弟吃。母亲问他：你不吃吗？他说：我在桔子林里已经吃饱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吃过一个桔子。
老二才不管这些，他一个接一个地吃，想吃个够。
父母给了两兄弟一样多零花钱，老二的很快花完，老大的省着用，还剩下好些。有卖冰棍的进村，老二到老大身边蹭：“哥哥，给我买支冰棍嘛！”老大不肯乱花钱。老二继续磨：“我向你借钱，买一支两个人一起吃。”老大没办法，给钱让老二去买了一支冰棍。老二举起冰棍递到老大嘴边：“哥哥，你吃嘛！”老大咬了第一口，老二赶紧拿着冰棍边吃边跑走了。钱也不可能还的。而那支冰棍，老大只咬了一口。
老大心疼父母，农活、家务事都抢着做，并且，书还读得好。后来，老大进了县城上中学，又进了省城上大学。老二呢，常耍小聪明偷懒，并且中学未毕业就辍学离家出走，走得毫无音讯。为此，父母还心急如焚地到处找了他两个月。后来，父母左思右想，认为该给老二学一门手艺。当下，司机正是红旺的职业。于是，父母东凑西凑了一笔钱，把老二送进了驾校。知子者莫如父母，老二此生爱上开车，死也不肯改行（这是后话）。
老大上大学后，老二已经工作了，原本家里的生活可以改善一下，或者说老大也能沾沾光，缓解一下入学经济问题，但并非这样。几年间，一家人未曾看到过老二一分钱。
不过，只要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他们都说。
后来才知道，老二在外面染上了赌博。他赚了很多钱都被什么老虎机之类的吃去了。一家人又急又气，恨铁不成钢，但是也相信他的誓言，给他机会改过自新。
老大艰辛地大学毕业，去了部队工作，身在偏远山区，工资一月千余元，委实太低。但那一身闪耀的军装给他增加了光环，让一家人的脊梁骨都挺直了很多。老大这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老二也在谈对象。在农村里，他们都算是老大不小该谈婚论嫁了。后来，老二先结的婚。提亲那天，是老大和父亲去的。老大一早起来洗漱打扮，穿上锃亮的军装，女友笑话他，精神抖擞得像新郎官，但也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娘家人面前给老二长长脸。
老二媳妇怀上大侄子那年，老大和女友依然两地分居，他们这种两地苦恋已经三年有余了。每每想起将来，无论爱情还是工作，老大都分外酸楚。但是他从不给父母添堵，从不谈及自己的任何难处，“报喜不报忧”已是他的天性。
为了让老大宽心，又或者是受了老大的感染，老大的女友那时候还未参加工作，没有正式收入，但在得知老二和老二媳妇经过自己的城时，依然特意去超市挑了一桶上好的孕妇奶粉。
老大工作稳定，女友贴心，在父母看来，已然不用操心，所以全心都在老二身上，帮忙看孩子，督促建房子，一家人齐心协力，看上去一切也都还顺风顺水。
只是随着日子往前流淌，老二的脾气越发暴躁，不是跟老婆吵，就是跟父亲打——甚至动辄用刀杀。尤其近些年，得了糖尿病后，反而更加不听劝告，动不动就喝得酩酊大醉，还威胁父母说从此不归，等着他们去收尸。
时光悄悄流转，日子在吵吵闹闹中过了下来，大部分时候，整个家看上去也还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老大从部队出来，留在了城市工作，结了婚，买了房，有了孩子。老二跑长途客运，辛苦是辛苦一点，但是生意不错。后来，在一家人的支持和帮助下，老二终于建了栋三层楼的小洋房。老二的两个儿子也已逐渐长大。
老二两口子吵架打架的事依然时有发生。老大知道后，都是严厉地批评老二。老二和父亲的争吵也常年不断，好不了一顿酒的时光，然后就吵得砸碗摔钵，要拼个你死我活。久而久之，一家人都认命：这父子俩天生水火不相容，什么都能干得出。老大批评老二的同时，也指出父亲的不对——做的是两边不讨好的人，但也是为了家庭大局。
为了保全父子俩和这个家，老大大事小事都挺身而出。比如老二建房子时，建了一栋宽敞的三层楼之后，还要拆掉旁边的几间老房子，父亲不同意，怕将来父子俩吵起来自己没地方可去，甚至死都没地方死。老大便站起来说这几间旧房子是我要的，你别拆——“其实，”老大叹气说，“我要这个旧房子干嘛呢，此生也难得回去几次，或许再也回不去。”
老二依然爱喝酒，时常呼朋唤友喝。每次老二喝得醉醺醺时，就会给老大打电话，也不管是深夜还是凌晨。老大在睡梦中被惊醒，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却只听到老二一边哭着忏悔，一边说着感谢哥哥的话，表态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头几次，老大也信以为真，但是久了，就摸出了规律：每次老二赌钱输了，就会醉得稀巴烂，然后怀着愧疚之心给他打电话。这个规律一次次被验证。父母痛心疾首，无能为力；老大恨铁不成钢，却也打心底里疼老二，还把老二当成小时候吃冰棍的那个弟弟，一次次耐心相劝。但似乎收效甚微。
那一次家里摆酒，老大回了老家。好好地招待着客人，老二说不见就不见，不知道偷偷跑到了哪里去，结果不一会儿工夫家人就收到消息说老二输了3000块。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3000元，但是据大侄子说，这还是个小数目。
疫情发生后，经济不景气，长途客运业也受影响。老二想换个营生的行当。对此，老大也很支持。毕竟，现在私家车越来越多，飞机、高铁，交通越来越发达，迟改行不如早改行。然而，人到中年，如果不拿出真勇气和真决心来，要改变谈何容易？老二寄希望于城里的哥哥，希望他能给自己找一份事做。老大也尽心尽力，先后找了好几份工作，只可惜老二心高气傲，不是嫌弃工资低，就是嫌弃不自由。最后还是做回了老本行。
但是这老本行确实是有没落之气了，老二跑一趟能休息半个月。休息时，无所事事，就赌博，就喝酒，就跟老婆吵架，和父亲吵架……老大隔着千山万水，也依然摆脱不了对老二的忧心，对那一大家子的忧心。
不好的消息总是时不时传来，昨儿个是老二和媳妇争吵打闹起来了，要离婚；今儿个是父母两个吵起来了，母亲滚在地上两天不起；明儿个是老二赌博输了钱，母亲气急败坏……所有的气和火最后都汇聚到老大这里来。老大仿佛是天然的灭火器。
老大不仅灭火，还要浇水灌溉。他把家庭看成一片绿草地，一片小森林，倾心倾力想让每一棵草、每一棵树都长好，然后好呈现出外人看来欣欣向荣的景象——农村把这个叫做“争气”。
所以，老人生病做手术时，他接到大城市来，出钱不说，亲自当护工；大侄子、小侄子上小学时，他三番五次辗转托人帮忙进了县里最好的小学；甚至是，侄子们在开学时领不到教材这样的小事情也打电话来让他解决。侄子们成绩不好时，他比谁都着急，在电话里耐心教导老二和老二媳妇，不要总是打麻将和玩手机，给孩子影响不好。见面时，有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分别跟老二两口子和两个小侄子“谈心谈话”，有时长达几个小时，有时候还要带着侄子过夜，真可谓苦口婆心。除此之外，老二两口子的关系，老大也要操心，他在电话里劝老二，不开车时可以跑跑网约车，可以买买菜做做家务接送孩子，对老婆好一点，一家子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
但一切该怎样依然怎样。打麻将的依然打麻将，玩手机刷视频的依然刷视频，赌博喝酒的依然赌博喝酒，吵架打架的依然吵架打架，得了糖尿病的依然吃吃喝喝……
有一天凌晨三四点，老大接到老二的电话，依然是痛哭零涕，依然是表示感谢，表示愧疚……第二天，老二开车来到了老大所在的城市。老二说是来找工作的。老大见老二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更多的不是追问，而是心疼。
当然，老大也为难了，该找的工作都找过了，你都不满意，现在还能找什么工作呢？看来只能想想开店的事了。说起开店，老二似乎有了劲头，然而，也只是嘴上说说，不见行动。老大出主意，从电子烟店到酸菜鱼店，甚至到抖音直播做菜……挖空心思都想尽。老大一介文人，从没做过生意，他到哪里去找个店能保证既盈利还轻松，并且盈利还要超过现在跑长途的呢？
老二在老大这里停留了几日就回家了。后来，老大才知道，这一次，老二赌博输了四万元。找工作是借口，暂时逃离和散心才是实情。
想起这四万元，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或工薪家庭来说，都不是小数目。对老二来说，要辛辛苦苦没日没夜跑多少个长途？老大恨得牙痒痒，但也无能为力。别说隔着上千里路途，就算是住在一起，又能如何？
老大左思右想，想到老家那边有亲戚在做装修，卖五金，安装门窗，贴地板砖，生意很红火。就想，既然老二喜欢开车，那就继续开车吧，没车跑的时候就跟着亲戚去学一学装修，学一门新手艺，到时候时机成熟，自己也就可以另起炉灶，开店干事了。
但一切都停留在老大的一厢情愿上。千年万年，所有的人依然还是那个老样子。
但老大依然不放弃。他把希望和精力放到了下一代身上。当然，也不理想。大侄子中学没毕业就不肯上学了。离中考还差一个月时，就说死也不愿意进学校。老大离家千里之外，但是心急如焚，既怕孩子拿不到毕业证，上不了职高，毁了一生，也怕孩子被家人逼急了心理出问题。果真，不多久，就接到大侄子离家出走的电话。一家人轮番打电话给老大，个个都说联系不上大侄子，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老大耐着性子给大侄子发了好多条信息后，大侄子终于回复说在同学家里了。后来，老大就想尽办法把大侄子弄到了他所在的城市里，读一家职高。老大再一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告诫老二：从此要好好过日子。
为了让老二踏实过日子，老了还能有所靠，老大想到在县城开公交车的活不错。他想，找找人帮帮忙，老二进去应该也没问题。虽然工资不多（五六千元一个月），但是稳定，也够家人开支，工作也相对轻松，不用像跑长途那样没日没夜，并且还可以照顾家庭，最主要的还有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有五险一金，老了能拿退休金。
但这依然是老大的一厢情愿。话还未出口，老二就否定了，嫌工资少。其实旁人都知道，老二是不想天天上班。
平静的日子总是太少。没过多久，老二又在深夜打来电话，并且连夜赶来老大家里。
这一次，他输了两万元。
这一次，老大没再讲大道理，而是把老二喊出去吃宵夜，气得当场挥拳把老二给打了。打完后，老大又温和地长篇大论讲道理，希望老二能从此改变，永远不上牌桌赌桌。
也就是这一次，老二回去后再没联系老大。
数月过去的一天，家中一个堂兄弟给老大打来电话问，是不是兄弟俩闹矛盾，他和老二一起喝酒时，听到老二说了很多绝情的话，还说老大没帮过他，以后各过各的，并且还说把老大拉黑了。
老大打开手机，果真被老二拉黑了。
老大很心寒。这么多年，他操心到双鬓斑白，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老大对这个结局不明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在老二心中的地位很重要，屹立不倒。
倒是一路陪他走来的妻子（此前的女友）看得明明白白：归根结底，就是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注：此乃真人真事纪实（配文需要，图片均来自网络，侵删）。如你有什么看法、建议或其他想说的，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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