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

月初的时候，踌躇了许久，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谈了准备离职的事。

我妈问我，现在的单位待着真的很苦么？

我说不是，思想上放不过自己。说这话的时候，我能听见自己心里一声叹。

其实，一直都有找朋友倾述，我们从志明春娇聊到黄sir跟阿仁——说好了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快十年了老大！

他说，你还记得后面么？后来阿仁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爸大概是有许多许多话要讲的，儿子你又要半途而废了。

我同老头子是无法沟通的。

“好了，不说了，我们没法聊天，我也不想你生气，实在没有必要，就这样，挂了吧。”

和我妈，我可以通话一小时，从老板会议上的一个屁聊到家里的鸡，和他，每次只能是这种结尾，不超过三分钟。

周围的同事很难理解，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是没有绝对壁垒的，柏林墙同样可以被贯穿。

如同在我父亲看来，我生来的使命就是完成学业，考不上清华北大，985 211也该是最基本的标配。一样的理所当然。

印象比较深的，小学一次期末考试，出了考场，坐上他的脚踏车，他只是问了我一句，考的如何，我想了想，老实回答，试卷很难，考不了高分。

确实，那个年纪我说不来谎话，空了几道题，不会做。至于当时的情商也不够支撑我去怀疑出卷者的贻误。

结局自然是一路被打骂回家，屁股不许离开座位，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下出了丑。

后来出了成绩，总分仍是年级第一。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出卷老师最后出面解释——摻杂了高年级的题。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说，足够撂翻一个年级了。

我小，想不到这一点，他大，懒的去想这一点。

后来看电影《后会无期》，有一句台词是，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雷同到我选择性的去遗忘了。

前些天父亲节，铺天盖地的歌颂，何其有幸呢，同是子女，我无法言说。

我也不愿批判，更不愿去打感情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风感动最后只能是难堪。

他不是一个坏人，也并没有具体的教我去怎样做好一个人，他给我灌输的是，怎么能活的好些，明天比今天好，以后比现在好。这是他的生存环境教给他的，他恨不得我一夜就通悟。

能适应社会的人，会左右逢源的人，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眼里的别人家的小孩。

自己家的孩子没出息，就盼着别人家的孩子也不能有大本事，万一别人的娃有了能力，又会赶着趟去巴结。这是普遍的现象，或许是极端的，却的确是我所亲见。

明白人不是没有，宁静致远之人不是没有，只是给生活压垮了身板，和蔼可亲暂时放在了一边。孔老学，是书上讲的，很难反馈在现实生活中。

这一切导致我年轻气盛的时候经常跟我妈开玩笑——我确实该好好念书，再进体制，做个大官，面子里子都有了，再贪他妈的几个亿，最后吃糖了你们要记得来给我收尸，顺便把小时候的奖状枕在我脑袋下。

老头子听到了只能是大喘气，无话可说。

他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云谲波诡的时代。爷爷给予的教育，是棍棒，是我说话你就必须闭嘴。

上顿不接下顿的窘迫，没有荤腥只有隔三差五勉强裹腹的红薯，以致他现在见了薯条都想吐。

年轻时同样挣扎过，试图冲破过，意气风发过，最后安于了现状。

早期念书的时候，他乐此不疲的同我各届班主任打好关系。每年，甘蔗一到了收获季节，家里人就会通宵达旦热火朝天的忙起来。榨出来的新鲜红糖第一时间他先想到的就是送给我的授业恩师。

他们有些收的勉为其难，有些收的理所当然。

我经常同他讲，我成绩一直是优秀的，这是何必呢。

他说，你不懂的。

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收了一个同学家的猪肉，他爹是屠夫。她回到办公室跟人发牢骚，就这几斤肉，够塞牙缝的？

后来一度被引为笑谈，他也爱拿这事儿来开导我，或者说开涮——我跟你讲的，总是没错的。

后来我才懂——某件事情，哪怕道理上再正确，可是反对的人多了，它也成错的了。规矩本来就是人定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简直想自称为中国式儿子，但是想想真是太难为情。

反观的话，又的确是普遍性的国人父亲了。

他跟你谈钱，这钱是你以后买房买车过日子的，花不到他身上太多。

他跟你谈未来，未来也是他儿子去讨要，生老病死真的很难等得到平步青云衣锦还乡，世上岂有万寿无疆之人。

你却不能同他谈激情理想跟热气球，在他风华正茂的时候同样坚信的东西如今提起就是如坠冰窟。

同绝大部分当爹的一样，好点面子，这是唯一的私心了。

一位朋友，前段时间忙着招飞，最近提的最多的是出国培训的事，为此还跟对象闹翻了。后来我微信上有事找他，一直没有回复，脑子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他手拿刀叉的滑稽模样。

前天终于给我回了消息。

“我爸快走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安慰。

脑溢血，ICU躺了半个月，医生说，尽力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通，最后说，我先忙了，回头找你。

我敲了半天字，最后又删干净，只发了一条，好的，多陪陪你妈。

这位叔叔，终究是没等到自己儿子的庆功宴，而我朋友，同样等不到将自己的儿子交到他爷爷手上那一天——局促又自豪地跟自家老头说，你看，今天我也当父亲了。

世事无常嘛。

命运这回事，你自出生起，就不完整了，血脉亲疏分割瓦解了每一个人。

开明的父母长辈，有效同向性的交流，是一个人健康成长不可或缺的。

这是令人艳羡的，只是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顺心如意。

在同父辈的交往中，一直惯性遵循着：亲昵——逃离——悔恨。

我对自己父亲是什么感觉呢？我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双方都不必屈了自己本心的同时可以风轻云淡的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