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松江城中,忠王大摆宴席,款待将领,庆贺松江大捷。
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一名侍卫进来,向忠王禀报道:“一个洋人求见。”
“让他进来。”
一个瘦高的外国人跟着侍卫进来,他摘下礼帽,向忠王鞠躬,用流利的汉语道:“在下是常胜军副统领白聚文,请问阁下,您是否允许我们以一万两白银赎回华尔的尸体?”
忠王起身,严正地说:“所有尸首,我们正准备遣人给你们送去;你现在都可以带走!银子,请你全部带回。我们正从是一场伟大的事业,不想通过贩卖尸首发财!”
白聚文颇感意外:“对忠王殿下的宽厚和高尚,在下铭记于心!不过,不知忠王殿下可否允许在下认识认识你们炮队的指挥官?”
忠王自豪地向呤唎和埃尔招手:“这是我们真正的高尚的洋兄弟!”
呤唎和埃尔起立,迈着军人的豪迈步伐,走向忠王。白聚文果真看见是两个外国人,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们,苦笑着摇摇头,向他们伸出了手。
埃尔傲岸地道:“胜利者有权拒绝失败者的握手!”
呤唎道:“下一次我们交战之后,不知是哪位充当今天你的身份?不知阁下是否把他带来?”
白聚文苦笑着道:“你们没有这个机会!”
说完,他向忠王又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突然,他又转过身来,向呤唎和埃尔道:“上帝不给你们这个机会了!”
白聚文不幸言中了。埃尔从此再也没能和白聚文一见,若干年后,呤唎在上海与他相逢,却又是另一番情景。这当然是后话。
众人正在回味白聚文的话语,有一名侍卫进来,向忠王禀报:“天京有紧急公文!”
忠王接过公文,粗粗一览,不觉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金好公主忙问:“父王,您怎么了?”
忠王顾不上理睬女儿,紧紧攥住呤唎的双臂:“数十万湘军进逼天京,天京危在旦夕。天王命本王火速回援!天京北岸有一处要塞叫九洑洲,扼守天京北门,是本王回援天京的必经之道,湘军必然倾力攻夺,呤唎兄弟,你们娴于炮战,可否协助主将康禄防守九洑州?”
呤唎和埃尔叭的一声,向忠王敬礼:“我们绝不辜负忠王殿下的厚望!”
金好公主忙道:“父王,女儿也要去!”
埃尔坚决地:“公主,太危险了!你还是……”
“玛丽能去,我也能去!”
忠王深情地凝望着女儿:“去吧!我们父女还会相聚!”
呤唎和埃尔率领炮队,乘坐战船星夜兼程,沿长江逆流而上,赶往九洑洲要塞。
湘军、淮军对李秀成回援天京早已作了充分的准备,长江两岸,炮台林立,江水之上,战船密布。呤唎和埃尔的炮队不得不在后有追兵,前有阻截,两岸炮火密如冰雹的危难险境中拼命冲锋。将士们虽然奋不顾身地进行反击,但哪能应付得了这么多的敌人。
不断有将士血洒船头,不断有战船沉入江心。
埃尔满身血迹,冲到呤唎面前:“呤唎,天京,怕是赶不到了!我们不如在此与他们血战一场吧!”
呤唎吼道:“我们的战场在九洑洲!”
“那我们该怎样突出重围?”
“当夜幕降临之后,将所有大船抛弃,吸引敌人火力,所有官兵换乘小船,利用小船快捷灵便的优势,迅速摆脱敌人!”
埃尔觉得有理,立即向各船发布命令。
经过一夜鏖战,他们终于冲出重围,炮队的战士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疲乏之极,他们肯定会欢呼雀跃。
巍峨的金陵城楼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九洑洲也渐渐显出了它的轮廓。呤唎举起望远镜,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登陆场所,但他刚刚望了一眼,就大叫了一声:“啊!不好!”
清军水师的战船已将九洑洲铁桶似地围住!
金好公主见状,接过望远镜,向九洑洲暸望片刻,轻轻地笑道:“我可以带领大家顺利登上要塞!”
呤唎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公主道:“清妖虽然阻断了九洑洲水上通道,但洲尾有一条暗道可通陆地。我们从此通过!”
大家立即移舟靠岸,跟随着公主,在芦苇荡里找到一条荒僻的小道,然后涉过一道浅浅的河湾,终于登上了九洑洲。
呤唎回头凝望着身后的浅浅河湾,若有所思地问:“公主殿下,这条通道很多人都知道吗?”
“怎么了?”
“这条通道并无我军设防,如果情军找到了这条通道……”
“不会的……”
埃尔审视着周围的环境,插话道:“这里可不是一个容易设防的地方!”
公主话音刚落,战船上的清军好像发现了这一队援军,立即集中炮火向他们猛烈轰击起来。一发炮弹正落在埃尔身边,公主猛扑过去,一把推开埃尔,自己却被炮弹击中,重重地摔倒在地……
呤唎、埃尔和玛丽立即围上去,见公主已经血肉模糊,气息奄奄。埃尔抱起公主,嚎叫道:“金好,你睁开眼睛……”
金好公主勉强睁开眼睛,惨然一笑:“我不后悔……”
一轮红日将九洑洲照的遍地金光。
九洑洲主将康禄和呤唎等人立在公主简陋的墓前,久久无语……
一个月之后,李秀成整顿好十万大军,沿长江西进,回援天京。曾国藩接到战报,一面组织大军阻截,一面严命水师立即攻下九洑洲,打开天京北门要塞,迅速拿下天京,断绝李秀成回援的念头。
湘军水师将领彭玉麟多次攻打九洑洲,都被坚守的太平军击溃。呤唎的炮队,充分发挥了娴于炮战的优势,屡屡给湘军以重创。每一场战斗打下来,湘军被击沉的战船几乎阻断了长江水流,长江水几乎变成血水。
彭玉麟已经束手无策,每到夜晚,独自撑着小舟,举着望远镜,绕着九洑洲,一遍又一遍察看,每见九洑洲上工事坚厚,炮台林立,便止不住长吁短叹。又见那炮台的布局,各抱地势,错落有致,既可扬己之长,又可避己之短,更是愁肠百结。以至绞尽脑汁,呕心沥血,却也想不出攻破九洑洲的良策。
有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装扮成一个渔夫,独撑小舟,绕至九洑洲洲尾,忽听岸上芦苇丛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低低的私语声,他连忙将小舟靠至岸边,潜入芦苇丛中,向那一行人偷觑,发现他们每人都肩扛着木箱,从芦苇丛深处走来,涉过一道浅浅的河湾,登上了九洑洲。彭玉麟思忖良久,突然明白了一切:原来这里有一条暗道,通向岸边,太平军便是趁着夜色,从这里偷运弹药!
彭玉麟大喜过望,立即棹舟返航。
翌日一早,湘军水师又从江面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太平军将士同仇敌忾,沉着应战,密集的炮弹射向敌船,炸碎的桅杆和船帆漫天中飞舞,遮天蔽日。但湘军仍不退缩,继续猛攻。
太平军主将康禄转头问呤唎:“往日交战,一触即退,今日湘军怎么跟疯了似的?”
呤唎尚未回应,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地动天摇一般的爆炸声,脚下的阵地仿佛被炮弹击中的甲板一样,剧烈颤抖起来。康禄和呤唎同时大叫道:“不好,我们的弹药库爆炸了!”
这时,一名太平军士兵慌慌张张地跑来,向康禄禀报道:“将军,一队清妖从暗道攻了上来,他们炸了弹药库,又来攻击炮台。已经上来了!”
众人不由向身后观望,果见湘军步兵已经两面围来。康禄抽出要间短枪大喝道:“弟兄们,跟我冲下去,消灭清妖!”
炮台上的众将士各自操起短兵器,杀向清军。清军招架不住,纷纷后退。康禄和呤唎正准备重新布防,身后的炮台上却传来了阵阵呐喊,原来,清军水师已经从正面攻占了炮台。他们立即掉转炮口,向太平军猛烈炮击。太平军成片地倒下,九洑洲上,太平军的防御阵地已经土崩瓦解。
康禄中弹倒地,呤唎连忙将他抱起。康禄挣脱出来,艰难地说:“你们快撤下去,设法报告忠王,九洑洲陷落,要他小心……”
清军步兵又四面包抄过来,埃尔悲痛欲绝,他操起短枪,要冲向清军。呤唎一把攥住他:“埃尔,不能蛮干!我们还要设法掩护忠王殿下渡江!”
埃尔痛不欲生,但仍然退了回来,随埃尔后撤。
这是,玛丽向呤唎叫道:“呤唎,你们先撤,我要取回一件东西!”
说完,转身奔向另一侧一幢木楼,那里,是呤唎跟玛丽的居处。玛丽奔进木楼,但同时,几发炮弹紧跟着她的脚步钻透了木板,呤唎只看见火光一闪,玛丽仿佛踩着火球缓缓地飘了出来。
呤唎奔过去,紧紧抱着玛丽:“玛丽,你要干什么?”
玛丽从怀里摸出一卷被鲜血浸红的黄娟,那是忠王亲自签发的委任状:“命前英国皇家海军军官呤唎、埃尔为忠王府殿前司马!任玛丽为忠王府参军。”
呤唎一头扑进玛丽怀里,泣不成声。
埃尔轻抚呤唎的肩头:“她死了!我们走吧!”
呤唎轻轻地将玛丽放下,又在她脸颊上深深地吻了一下,缓缓起身,向前走去……
又一发炮弹落在他们身边,埃尔一把推开已经魂不守舍的呤唎,自己躲闪不及,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地。几名太平军士兵连忙上前,一人拉起呤唎,另几个人拖起埃尔,匆匆向洲头撤退。
他们撤向芦苇丛,拉出一只木船,向天京的方向划去。
埃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向呤唎伸出了手,呤唎紧握着他的双手:“埃尔,你想说什么?”
“呤唎……你多次救我性命……我说过,我会偿还你的……”
说完,安然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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