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还能看见那座城
1
邹凯追葛楠的时候，我们在读高三，邹凯在我们的隔壁班，读高四。
那会儿，复读班在我们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整个百人榜，复读的学生能占到70%。
邹凯头一次高考，考上了重庆的一所大学，读了一年的心理学，嫌不合适，想换专业，折腾了半年没个着落，一气之下退了学，回到我们学校复读。他的经历，成了我们学校的传奇。知道这件事以后每次邹凯路过我们班级，我和葛楠都会多看他一眼，葛楠常说，邹凯是个有想法的人。我说，“葛楠，你对邹凯是个有想法的人。"然后葛楠把课桌上红豆冰使劲往我嘴里塞，说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邹凯说不上帅，是那种长得很干净的男生，学校规定，除了复读班，其它的学生都要穿校服，那会儿邹凯常穿着一件白毛衣，配一条浅色的牛仔裤，下课的时候在走廊透过玻璃窗望风。他把头发染成只有在阳光下看得出来的紫红色。每次葛楠看到，都会问我，你看他的背影像不像宋承宪，我说，谁知道他是在休息还是装忧郁勾引你这种花痴。然后扭个头过去补觉。
邹凯和葛楠认识，是在一次活动上，给拿奖学金的人献花。本来给邹凯鲜花的人是葛楠，可是站队时，葛楠和我非要对调一下位置，我问葛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干嘛和我换位置。葛楠说，献花给邹凯，我会脸红。我说，那你站我边儿上，千万别脸红。临上台前，我一步退到葛楠后面，葛楠回头狠狠的瞪着我，我憋着笑说，君子成人之美。上台后，我和葛楠站定位置给获奖者献花。我扫了邹凯一眼，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嗯，确实有点帅。然后，我们跟着获奖者下台。邹凯走过葛楠身边，轻声说，脸红什么。然后走了。我当时一惊，靠，情场高手啊！葛楠转过身，朝我大叫，刘畅，我要杀了你，然后向我扑来。我边跑边说葛楠，你俩要成了，你得谢谢我。
2.
周日下午，我们回学校上晚自习，晚自习6点开始，那天葛楠4点多就给我打电话，要我早点去学校。到了学校，葛楠和我说，刘畅，我爸和邹凯他爸竟然认识，上午我们还一起吃了饭。我说，你们这是要订亲吗，葛楠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没正经的。
原来葛楠她爸是信贷主任，邹凯他爸新开了公司，需要贷款，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认识了。我说葛楠，你这算是近水楼台了，邹凯要是不喜欢你，咱就不借他钱。葛楠说，你这么说得好像我是公主，我爸像皇上，要是他不从了我，我就灭了他。我说，就是这么个道理。然后葛楠拽着我去吃红豆冰。
那以后，邹凯下课还是会站在走廊。而葛楠开始一下课就拽着我去厕所，只为了和邹凯能有个擦肩而过的机会，每次四目相对，邹凯也只是笑笑。
我说，大小姐，我哪有那么多尿啊，葛楠说那你就多喝点水；
我说，葛楠，你老这么跑厕所，邹凯会觉得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葛楠说，别那么多废话，这说明我新陈代谢好；
我说，葛楠你得矜持一点。葛楠说，对啊，所以我在等着他追我啊。
然后依旧拽着我上厕所。我忍住了最后一句话，葛楠，他好像在钓你啊。
3.
一个月以后，月考结束，我和葛楠边对答案边回家，走到一半的时候，葛楠说，我把电话落在学校了。我们学校所在的位置有点类似于郊外，要去学校，必须得过一座桥。而学校这边，除非下课和放学，其他时间这一片儿几乎见不到人影，桥不是很高，夏天，桥下面有流水，冬天，水被抽走，桥下什么也没有。
冬日的白天总是很短的，这会儿天已经有点擦黑了，我说葛楠，我得先回家了，回去晚了我妈骂我。
葛楠说，你没良心，你忍心让我一个人走那座小桥。
我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走。
葛楠一把抱住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我。
但是我会闭上眼睛，我回答。
葛楠一脸愤恨的说，我请你吃一周的红豆冰行了吧，然后我俩折回学校。
过了桥头，听见有人在叫救命，我问葛楠，你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吗，葛楠说，你看，那人在桥下。
我们俩走过去，看到桥下的人竟然是邹凯。
我问他，“邹凯，你是没考好决定自杀吗？”
邹凯说，“这破地儿，我就是想自杀也得头朝下跳啊。”
“那你在下面干嘛” 葛楠问。
邹凯说 “你们能不能先把我弄上去，弄上去我再告诉你。”
我扯住葛楠，“不行，你得先说，我们才拉你上来。”
邹凯一脸尴尬的说，“我电话掉下面了，我看着这也没多深，就蹦下来了。谁想到下面的泥没冻死啊，脚插进去就拔不出来了。”
说完，我和葛楠忍不住狂笑，然后把邹凯拉了上来。
后来，邹凯开始追葛楠，而我那一周的红豆冰也都被邹凯承包了。我和葛楠说，你不要答应他太快，让我再多享受一段时间被献殷勤的滋味，你俩好了，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葛楠一脸鄙视。
盛夏至末，高考结束，我准备去外地读书，葛楠和邹凯留在了本省，同市不同校。
我和葛楠说，这下，你们可以过神仙眷侣的日子了。
葛楠说，你一个人去那么远。
我和邹凯说 “邹凯，你还欠我们一条命呢，可要好好对葛楠。” 邹凯点头。
4.
再次见面是大一结束的暑假，葛楠留起了长发，大概是有了邹凯的照顾，整个人的起色也与之前不同。邹凯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和邹凯在一起，葛楠也变得有主见了许多。
我问葛楠和邹凯怎么样。葛楠一脸骄傲，他比我想象要温暖。
我问葛楠当时为什么喜欢邹凯，葛楠说，女人总是要有点情怀的，那会儿我看见他站在窗口，就莫名其妙的心动。
我想起葛楠为邹凯写的一句话，我要走，去远方，就算受伤，就算失望，还是要流浪。葛楠始终是个有情怀的姑娘。
我问葛楠你们考虑过未来吗，葛楠说，未来太远了，我还是过好现在吧。我羡慕葛楠的洒脱。我和葛楠说，我希望你们能走得远一点。
2010年4月，我给葛楠打电话，没有人接听，过了一会儿，我又打还是没有人接听。于是我等葛楠回给我。按照葛楠的作风，一般情况下看到我的未接是一定会回复的，可是那天，我并没有等到她的回复。我很奇怪，第二天一早，我又打给她。
葛楠，你怎么不回我电话？电话另一端，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
葛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刘畅，我爸爸去世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整个人愣住了，然后，在电话的另一端，葛楠开始啜泣。
我和葛楠说，你别太难过了，然后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厚重的气氛，我开始一滴一滴的落泪。
记忆中，葛楠的爸爸身体健硕，为人宽厚。
我问她“邹凯在你身边吗？”
“我们分手了。”
我说，我很快回去。
挂断电话，我打给邹凯。很快，电话接通了，我问他，“邹凯，你什么时候和葛楠分开的”，
“昨天。”
“邹凯，你混蛋！你知不知道葛楠的爸爸去世了？”
“我知道，是因为我。”
我没有再问便挂断了电话。
隔天，我赶回了老家。我是独生子，葛楠和我一起长大，而她也是独生子。我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天塌了。看到葛楠的时候，她显得非常的憔悴。葛楠的家里有很多警察，这时我猜到了，葛楠的父亲，大概不是自然死亡。葛楠的爸爸是家里的独子，葛楠的妈妈因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巨变，精神萎靡不振，葛楠的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胜悲怆。只有葛楠一个人在应对所有烦琐的事物。
在警察调查过程中，我得知因为贷款的额度有限，邹凯的父亲和另一家公司都急需这笔金额不小的款项。因为葛楠的关系，葛楠的父亲想办法，将这笔款项贷划给了邹凯的父亲。而另外一家公司，也使了些手段，做掉了葛楠的父亲以除障碍。这么狗血的剧情竟然赤裸裸的发生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葛楠和邹凯再也没有可能了。
晚上，我和葛楠在一起，葛楠和我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你说我爸是不是我害死的。
我说，你别这么想，人的命自有定数，警察会处理好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把身体弄垮了。
然后，我陪着她流泪，沉默，沉默，流泪。
第三天，葛楠的父亲出丧。我看着她起幡，摔碗。我看着她烧马，点灯。我看着她的眼泪狠狠地砸在地上，没有声音。我想，这样一个女孩子，要有怎样强大的精神才能支撑到现在。而在此之前，她是她的父母一手养大的贵族。
我去见了邹凯，悲伤使得邹凯显得颓废不堪。我和邹凯说，日子总要过下去，事已至此，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打扰葛楠。邹凯点头。
第四天，因为在准备答辩，我不得不离开了。
我和葛楠说，我得走了，你要不要和我去散散心。
葛楠说“我走不了啊，我还得留在家里照顾我妈和我奶。而且还有很多事等着处理，还有头七，三七。”
我说“那你照顾好自己。" 葛楠说，走吧。
听见她这么说，我心头泛酸，转身离开，转身时，我开始流泪，我怕我的眼泪会像当初邹凯勾引她那样，把她的眼泪也勾出来，所以我不敢回头。那时我想，我们就是这么被推着长大的，你不走，碾轮也会把你压的血肉模糊
毕业以后，葛楠去了邻省的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谈话中偶尔还是会提到邹凯，我不知道，是邹凯真的有那么好，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时间腐蚀着一切的建筑和我们的记忆，而那些记忆仿佛是一座城市，触手可及却无法触摸。它包含了我们孩时所有的喜怒哀乐，而它也不再是属于我们的那座城，因为那里不再有我们熟悉的人，熟悉的事，那座城市早已随着时间的腐蚀，消失殆尽。
日落时分，光线穿过叶子的缝隙把斑驳的光点映在墙上。我仿佛还能看到，那杯红豆沙摆在桌子上，邹凯穿着白毛衣倚靠在窗边，阳光穿过他的头发出泛紫的暗红色，而葛楠趴在桌子上问我，你看那个男生像不像宋承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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