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车在荆州中路18号军分区招待所门前停下了,老爸领我下车进院报到办手续,然后招待员带我们在409号房间里面,里面己住有两个阿姨,都有三十多岁,一个是公安的人,一个是江陵的人。老爸与她们打招呼:"您们好,都是来学习的吧?"她们都友善的笑了笑,老爸继续说话:"这是我姑娘也来这里学习的,初次出门以后麻烦您们多关照一下。"
"噢,来个小朋友,欢迎加入。"其中一个高颜值的阿姨和蔼的回答老爸。我一句话也没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爸又询问了她们吃饭的地方,学习的地方,转而又重复一遍的叮嘱我,让我一定要记好,走时又对两个阿姨殷勤的说着多照顾,多带领的客套话。
我站在窗口看着已下楼的老爸走近还留在大院门前公司车,他们还要去别的地方开一个什么会的,我多么希望也能和老爸一起回公司上班,而不是一个人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就在老爸开车门时,他回过身抬头望了望我站的这个位置,停了停然后才进入车里。他的这一转身抬头直到我身为一个母亲后才懂的:有着千份牵挂,万份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的一种无奈,一种如山父爱。
就这样我一个人留在了这个三国文化诞生的荆州古城,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孤单的融入一个陌生的人群,那年我十七岁,刚从学校出来踏入社会这个大染缸里。
我捂在被子里面,像一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样,不愿与任何人说话,只露一双小眼睛惊恐不安地打量着四周,选择沉默是我那时的防身武器。
"小妹妹姓什么呀?"那个矮一点的阿姨远远的看着我问话,她或许看出了我的敌意没有走近我。
有人问我基本礼貌还是要回的:"我姓覃,西早覃。"
"哦,小西早,我也姓秦,秦始皇的秦,"那个瘦一点的阿姨走近我可亲的说:"我们是一个音呢。"
"我姓张,你们一个姓不要欺负我哟。"矮个子阿姨风趣的介绍自己。惹得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我也慢慢放下了戒备状态,收起身上一根一根的刺,放下捂到嘴的被子,将自己露出真面目。
第二天我们在荆州质量技术监督局大楼内上课,除了我们三个人,还有各个地方的化工行业的人,都是荆州地区的,共有二十多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最小。我的傍边坐着两个大哥哥,一个是京山县化工厂的李大哥,一个是监利县化工有限公司的覃大哥。他们都是和我一样被厂里或是公司派出来这里学习拿上岗证书,然后回到化工公司化验科室,测各种化肥的氮磷钾的含量。
讲理论课的老师是个女的,一幅眼镜显示了她满腹经伦的气质,她在讲台上绘声绘色的讲化学成分与组成,我睁着小眼睛瞪在那里,怀疑她是外星来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 :N2(氮)P(磷)K(钾),HC丨(盐酸)HN03(硝酸)H20(水)这些化学符号砰砰砰在眼里跳舞,还有什么钠的氧化物Na2O十H2O——2Na0H化学方程式,我完全懵了,此刻才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前咋不努力学习呢?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叔叔阿姨们都埋头认真的做笔记,他们好像都住在乌托邦世界里一样,个个都那么厉害,幸福。
滥竽充数的我昏昏噩噩过完一天,回到旅馆里我坐在床上啪嗒啪嗒地流眼泪。张阿姨和秦阿姨都问我咋啦?
"那些符号都不认识我,我想回家。"我委屈极了,明明是我不认识它们的却埋怨符号。这么幼稚的矫情,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很好笑。当时两个阿姨却毫无厌烦之意。
"真是小孩子,都是一些死东西,只要你会记,都不是个事儿。"张阿姨一边安慰我,一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秦阿姨也来我身边坐下,摸摸我的头。她们教我只记要用氮磷钾元素,转换方程式。于是每天晚上下课了我就抄录她们的作业,第二天早上醒来就死记硬背那些符号与方程式,在那特殊的年龄中我用青春的疯狂,努力不懈,勉勉强强的跟着同学们一起前行。
若不两个好心的阿姨,我可能真的回家去了,这样不但丢尽老爸的面子,也会挫败我那份青春的倔犟脾气,于是青春的第一个奋斗留在了荆州,虽然是那样的涩。
日子久了,课程也熟悉了,没有压力之下,我便放松心情与大哥大姐们相处起来,那时正值春天,百花齐放,万物复苏,我们下课了便三五成群的出去走走,游览这座古时群雄逐鹿之地。
荆州古九州之一,在汉代己有城墙,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古城建筑,是明末清初修葺扩建的工程,砖城逶迤且挺拔。这里是三国文化发祥地,监利县的覃睿大哥如他的名字一样聪睿博学,每次站在城墙上他都会说:"做为一个男人,三国中最让我敬佩的是刘备,为了理想,虽然多数出战,都是败于而归,但仍保持初心,能够忍受辱耻,47岁了还想着"志犹未己",从荆州到襄阳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最终能够在三国之中拥有一国。"在那之前我眼中的刘备是个爱哭的男人,动不动就哭,借荆州是哭来的,别人要荆州他也用哭保留下来了,最后白帝城托孤也是用哭来捆绑了诸葛亮。直到听到覃大哥的话才了解原来刘备也是个英雄人物。
也有同学在城墙上大声背诵曹操的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讨论着曹操的慷慨、毫迈。站在斑驳的城墙上,忆着往昔的英雄气概别是一番风情。才疏学浅的我当时不大懂,但在心里面种下对历史的向往与敬畏,远久到底发生了什么多少变化?如今被他们在这古城里提起来,只能说是温柔了岁月,如此静好。
古城有六座城门(新的不算)每座城门均有前后两道门,两门之间建有瓮城,以便"瓮中捉鳖"是为了致攻城的敌人于死地。东门门楼壮观,瓮城最大。一群有为青年在城墙上口战历史,我插不上嘴,郁郁寡欢便跑到瓮城里撒野,摸着青灰墙,沿墙角跑步:"哦……我是瓮中鳖了,你们来捉我呀……呵,你们跑不赢我的,呵呵,呵呵呵……"顽皮的我惹得大家笑岔气,没有恶意,没有嘲笑,只是尽情释放快乐,在他们眼里我只是让他们想起了曾经失去的年华,我也不在乎当他们的开心果。呵呵的笑声撒在城墙下,像是掉落一地的青涩果子,呯呯的掷地有声。倘若现在的我去哪儿是再也不会那么顽皮的撒欢了,既使心有想,也会假正经,装蕴纯。只有在那纯粹的年龄才能有一棵干净的心做一些可笑、纯净的事。
张阿姨是公安县的人,与荆州隔江相望,我们经常坐在城墙上看着对面的公安,她给我讲她的家事,在城墙上能够看到江中远帆,像是飞翔的野骛,还有那满天的晚霞,眼景美伦美焕,诗情画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王勃诗句便跃然而出。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震憾,三千年的诗韵,是如此绚丽。第一次体验了古诗的魅力,奇特,它真能情景相融。是荆州这座古城开启了我内心深处想要发现美的欲望。虽然此后半生碌碌无为,且寒微贫贱,但有种骨子里存在的东西,我感觉它是不知不觉就会散发出来,能让我愉悦。
很快我们便要面临考试,理论知识我能死记硬背,实践操作还是让我忐忑不安,那些玻璃制品在我眼里像是珍宝一样,我不敢放肆地去碰它们,总有余悸,以至于第一次就我一个人没考过。第二天重考时我不敢进实验室的门,那些大哥哥,大姐姐,还有同室的阿姨个个鼓励我,可我还是紧张的要命,阿武大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右手,放他的左手压在上面,带着竖了起来,又推了一下,然后说:"好了,我把功力传给你了,放心去考吧。"我噗嗤笑了一下,就我一个人在笑,他们都焦虑地看着我。真要命,鼓气勇气我进了实验室里面。或许是阿武大哥传的功力,重考我合格了!看着盖有公章的合格证书,我深叹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为了明天的分别,军分区招待的人和技术监督局的负责人共同安排了一场军民融合舞会。
为了舞会,同室的张阿姨和覃阿姨用她们的化妆品把她们自己都化的美美的,与平时素颜的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腮粉唇红,黛眉媚眼,漂亮年轻了不少。我也被她们重新修整一番,化了半小时,我想定是拿我当她们自己曾经的青春来做的,一笔一涂的都是认真对待,看着镜子中的我,我怀疑是别人,出门被隔壁室的大哥哥说是:"刚出䄂的青云一一林妹妹。"我读过《红楼梦》,知道林黛玉,虚荣心窃喜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在这之前他们叫我很多的别号,什么小西早,阿杏,小杨玉莹,今天又改叫林妹妹,他们就拿我是一个青苹果,一块青云,高兴咋喊就咋喊,都是无邪的眼神,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我也无需自寻烦恼,或是虚荣飘然,习惯就等于平淡。
舞会有很多人,最显眼的是那些兵哥哥们,平时在大院里站岗放哨,练操跑步时,看他们都是穿着军服英气勃发,这下换了西服外套个个潇洒帅气。也有很多美女,精致优雅,气质高贵。他们一对一对的在舞池中,随歌起舞,尽兴狂欢。最悲催的是我像个木偶一样呆笨的坐在沙发上,面前一大堆的瓜果、饮料,已被我消灭一半了,涨得直打嗝,实在吃不下了,真不知道做什么来打发时间。这时一位兵哥哥走过来邀我去跳舞,我吓得连忙摆手说不会跳。
"没事,我可以带你。"兵哥哥一直等着不肯离开。"
没办法我硬着头皮,被兵哥哥牵到舞池中央,我也不知道脚步是怎么起步的,只记得中间踩了别人几次,脸红耳热,头一直低着,一曲舞曲终了还不知道,最后还是那个兵哥哥牵着送到位置上去的,真是嗅大了,舞会还没结束我便一人跑回房间了。后来张阿姨回来告诉我说那个兵哥哥在下个舞曲响起时来找过我,没找到满脸失望的走了。这就是我第一次的跳舞,到现在为止我也不会跳舞,此生也与舞无缘了。
曲终人散,第二天早上我们那一班的同学都相约在荆州北大门,有人说北大门古代是通向中原和京城的古驿道出口,送亲友远行时,习惯折柳相赠,祝福平安,又称为柳门。我们在那照了很多照片,也折了柳枝,当时柳枝刚散叶,清新扑鼻,柔软多姿。拿着柳枝匆匆分别就各走各县了……一别成欠违,如今记忆那么旧,往事随风白了头。
一些事终成故事,一些人终成故人。我很感谢老天让我在刚刚踏入社会时,让我在荆州遇上一个纯粹干净的圈子,没有趋炎附势,没有相互利用,只有一片冰心,一片赤诚。特别是现在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污浊的日子里我总能想起那些曾经的干净,想起曾经的青涩。
然而逝却了终将只在梦的边缘,既便现在我想紧握掌心,也终如流沙,一去不返,空留一指的余香。我什么也没有忘,但有些事却只能用来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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