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权，别紧张，就把它当成平常考试一样！”
校门口，母亲一边整理着儿子的衣领，一边叮嘱。
“妈！”家权抖了抖肩膀，挣脱开母亲的手，不耐烦道，“这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拜托，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母亲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儿子嫌弃的话语而冷下，反倒是笑得更浓，“好好！妈知道你懂，这不，上了年纪，爱多唠叨唠叨几句！”说着，挥手弹去儿子前胸校服上的灰尘。
“好啦好啦！很干净了！”家权推开母亲的手，左右顾盼道，“你也不看看周围，哪有像你这样的。”
“好好，记得千万别紧张，就把它当成平常考试一样！”母亲乐呵呵地收回手，试了几次插口袋，却怎么也插不进去，低头一看，原来今天穿的这身牛仔裤没有口袋。
家权轻叹一口气，沉声道，“妈！你再这样说就是不相信我了！你儿子考试次次年段前十，这高考能算什么呢？再说了……”
叮叮叮！！！
“请考生进入考场！请考生进入考场！”
满脸笑容的母亲一听广播，立刻变了面色，推了推儿子冰冷的手，催促道，“进考场了！进考场了！快去快去！”
“好好！知道啦！”家权转身，走进学校。
“儿子！加油！”
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话语，家权没有回头，只是伸起手，摇了摇，示意他明白了。
放下手，家权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潮前进，去年高考，作为高二学生的他放假在家，出门帮忙母亲买菜路过学校时，见到的也是这幅光景。
行走在通往考场的路上，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若隐若现的紧张，家权嘴上说是不怕，但胸口扑通扑通的心跳早已是出卖了他。
冰冷的手，僵硬的步伐，五味陈杂的心绪，形形色色的表情，明明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却因栏杆外人们过分的关注加重了戏码，明明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却被众人走出奔赴刑场的悲壮。
家权从周围人脸上收回目光，掏出口袋里的准考证看了一眼，径直朝安静的第二大楼走去。
第二大楼不高，只有四层，底下两层是高三学生的教室，顶上两层是图书馆，后头是空旷的操场，与第一大楼相比，少了一条喧闹的马路。
家权走上二楼，来到101考场，这里是高三（8）班，离他自己的教室仅有一墙之隔。8班和9班的课程安排很相似，除了被班主任强行霸占的体育课以外，几乎每天都一样。平常他忘记带课本，总会来这里找好友冯力借书，串门习惯了，自然也熟了。
可今天的教室看起来却有点陌生，整齐有序的座位摆设，干净洁白的瓷砖地面，多了份庄重，少了份灵性。
冯力被安排在九班，他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
他家离学校近，借着这点优势，以往都是踩点进上课，今天高考，应该会准时吧？
但也不好说，谁知道他昨晚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睡不着……
“同学？！”监考老师将检查后的准考证递给家权，可他却迟迟没有接下，监考老师抬头一看，只见眼前这位同学望着教室一脸呆样。
“同学？”监考老师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家权仍旧无动于衷，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家权这才从思绪中抽回神来，问道，“什么事？”
监考老师微笑地看着他，语气平缓道，“同学，你可以进考场了。”
家权低头看了看监考老师悬在半空中的手，慌忙接过准考证，尬笑道，“谢谢老师！”
“别紧张，当成平常考试来考。”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说话间，他上身向后微倾，偷偷瞄了一眼九班教室的后门，见到冯力端正地坐在位置上，心里揪起的疙瘩瞬间平复，走进教室，找到对应自己号码的课桌坐下。
摆好文具，家权那双不安分的小眼睛又在教室里四处扫荡，站在讲台桌后的是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应该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不久。
坐在他左侧的是一位胖子，有气无力地趴在桌面上，一脸疲倦，胖子的左边，坐在靠墙位置上的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双眼紧闭，一张小嘴巴拉巴拉动个不停，隔着老远，不听声音，光看嘴型，都知道她是在背课文。
现在背课文有什么用？只会徒添压力。
坐在家权右后方的是一位长相俊秀的男生，他双脚踩在桌底的横栏上，一边抖腿，手中一边转笔，仿佛这次高考对于他来说，和平常一样，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
教室里的空位渐渐被填满。
叮叮叮！！！
铃音再次响起，家权移回目光，调整身姿坐好，等待考试开始。
“请各位老师注意，请各位老师注意，现在开始分发试卷。”
话音一落，传递试卷的窸窣声阵阵。
家权接过前桌男生递过的试卷，摊平放在桌面上，和往常一样，他没有立刻翻看，而是闭上双眼，温习起背过的知识点与题型。
课文默写、古诗文鉴赏、现代文阅读、文学名著……
《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
皆已准备完毕。
家权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翻开封面上写着语文二字的试卷。
“题目一，说说你为什么学习。”
看到这句话，他呆住了，脑海里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道题不是课文默写？试卷第一题通常不都是课文默写？难道这一届的考试规则改了？
好歹是久经考战的常胜将军，这一点小小的改变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家权理了理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到试卷上。
为什么学习？
说来惭愧，这问题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自打上学以来，听到父母和身边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
他也没多想，按照话里叮嘱的，好好读书，从小学一路到高中，朝着梦想中的“出息”前行，因为努力背书复习，拿出的成绩也是优异，稳居年段前十。
直到今天，坐在考场里，遇到这样的问题，让他不得不思考。
为什么学习？
为了考试吗？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自己的做法确是如此。但总不能在试卷上面这样写吧？这答案多肤浅啊，肯定拿不了高分，况且这底下的横线这么长，光写这一句看得也别扭，语文老师曾指导过，想要拿高分，无论如何答案正确与否都要写满，至少让改卷老师看到你的诚意。
家权抬头撇了一眼挂在黑板上的时钟，指针指示九点零十分，距离开考已过去了十分钟，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试卷，依旧是一片空白。
耳边，是唰唰的答题声。
心中，是躁动的焦虑音。
遇到不会的就先跳过，回头想明白了再回答。
这一刻，考场救命法则提醒了他。
家权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吐出一口浊气，握紧手中笔，凝神进入下一题。
“题目二，说说你的梦想。”
这一回的题目依旧怪异，但经过上一题的洗礼，心里已然有些准备，他眼中只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后便开始在脑海中搜寻答案。
梦想？
这还要追溯到小学，那时自己特别喜欢打篮球，有事没事就抱着一颗篮球往体育中心跑，就算是大中午的太阳晒得慌，也无所畏惧。只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有限，加上学业的压力，迫于现实不得不放弃。从那以后，心中就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梦想，继而随时代之波逐社会之流，眼里只剩下读书考试。
这种情况该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没有梦想？亦或者是述说一个失败的梦想，这能拿高分？除非改卷老师闭着眼睛乱标！
家权抬起头左右顾盼，左侧的胖子没了考前的倦意，挺直腰背写得正起劲，那位背课文的女生脸上充满着自信，连右后方他认为是来走过场的懒散男生，卷面上也是满满当当的。
“那位同学！考试期间请不要交头接耳！”
教室前方传来一声严厉的警告。
家权看向讲台桌，只见那位戴眼镜的女老师正死死地盯着他。
这一喊，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从他们的眼中，家权看见了似有似无的嘲笑之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举起手，鼓起勇气道，“老师，我这试卷有问题。”
先前站在门口检查准考证的监考老师走到他身边，拿起他的试卷详看一番，又瞄了瞄周围人的试卷，最后下结论，“你的试卷没问题，好好考试，别影响他人。”
家权接过试卷低下头，紧张的情绪像一张蛛网织遍他全身，握笔的手更冷了，甚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题目三，说说你未来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他放下笔，不再答题。
他从没想过未来会怎样。
未来是什么？
他以为只要考试就好了，像所有人说的那样，考个好成绩，就会有一个美满的未来。
他以为只要考到学业的尽头，人生自然而然就会美好。
可现实是过了学校这坎，还有社会，而社会又是一道人生的必答题。
过了高考，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现在梦醒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这才开考五分钟呢。”监考老师在他身边说道。
家权身子一颤，从恍惚中醒来，看了一眼时钟，指针指示九点零五分。
他精神一振，目光重回试卷。
题目一，课文默写。
落霞与孤鹜齐飞，（）。
他惊喜地抬起头，再次望向四周，左侧的胖子依旧趴在桌上，背课文的女生愁眉苦脸，右后方的俊秀男生嘴里叼着笔，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好好考试，考试期间别交头接耳！”监考老师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桌面，提醒道。
家权点点头，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好！”说罢，低头答题。
只是考完试之后，他该好好想想那些问题了。
“儿子，这次语文考试作文考什么内容？”
“未来。”
“你写的题目是什么？”
“高考不是全部，成绩不能决定人的一生。”
“这……会不会跑题了？”
家权望向天空，笑道，“当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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