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  理想   姑娘

如果非要我说这篇写的是什么东西的话，那我大概会说这是一个在感情里挣扎的人的自白，但我更喜欢说这是一个做过错事的少年的救赎。

秀才给我打电话：喂，我心里难受，你陪我去喝酒去。我心里边一边骂娘，一边穿衣服，洗脸，等公交车。

人活一辈子，总会遇到几个王八蛋，和你说话不耐烦，和你吃饭不埋单，给你打电话不分时候，去你家里当自己家……在别人面前有素质有涵养，到自己面前变成没脸没皮。但当你出事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帮你，往往是这种王八蛋。

这样的蛋在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秀才，王磊就是，见了就烦不见就想，再见了继续烦。

高中的时候，我们在北方一个论小无城可比的县城上学。秀才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这辈子没过过淮河。他对南方充满幻想，所以总是希望有一天去南方，去云南。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五行缺云。

秀才是我三个中感情最干净的一个。那时候班里风气不正，有对象的处对象，没对象的搞暧昧。为了理想奋斗的大多数是为了心里那个无可替代的姑娘。但是秀才不一样，秀才干净的像一首民谣。所以后来班里装了摄像头只有秀才一个人觉得此事正确无比，刚好符合他的一身正气。而且秀才有一个特点，会唱歌，尤其是唱民谣。我也喜欢民谣，也喜欢听秀才唱民谣。他声音干净，听着舒服没有一丝杂念。就和他本人一样。但是好吃不能总吃，天天坐他边上听民谣。搞得我有一段时间上课睡觉做梦都是民谣味的。

秀才凭借一身正气，心思都在学习上。所以高考他考的比我俩都好一些。高考之后我三个都去了济南上大学。他的生活看似按部就班的步入大学，然后考CPA有了资本之后再去云南，去街头唱歌。可是命运这种事情是说不好的，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谁也不曾想到会有那么一天出现一个姑娘打破他以往的原则，让他重新选择自己的命运。

那是一个悠闲的下午，悠闲的坐在音乐酒吧里。人不多，真正听歌的人很少。

听着台上悠闲的民谣。秀才突然心血来潮对我说：“儿子，我给你唱首歌去。”

我说：“大哥，人家唱的起劲呢。”

“那又怎样。”

“你等会，我换个座先，咱俩装不认识的。

没有一点防备，没有一点顾虑，秀才上台就抢过了人家的吉他：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他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的忧伤”

“……”

一首《南方姑娘》下来，我傻了，此时我多么不想认识他。隔壁桌上有一个比我更傻了的姑娘。这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台上。眼神里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情愫。可是明明两个人素未谋面啊。秀才下来之后坐会我身边，他也发现了这个一直看着他傻乎乎的姑娘。两人就开始对视。男女荷尔蒙发作偶尔对视也很正常，但是他俩，五秒，十秒，二十秒，一分钟，太不正常了。我坐在一旁尴尬的要死，心想：难不成是新开发的撩妹手段？可是人家速度与激情上是一边开车一边对视那叫撩，你这尬视算怎么回事。刚巧，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充足。透过窗台散落在两个人的侧脸，简直就像灯光师的亲自安排。

终于我忍不了，小声对着秀才说：“你光干瞪着有什么用啊，去啊，过去搭讪。”秀才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尴尬的看着人家姑娘。

“我，我，我，我该说什么啊？”秀才一句话，我差点没忍住打死他。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就说刚才唱《南方姑娘》是因为觉得她很像歌里的姑娘。”

秀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衫。端正的走了过去，说道：“你好，姑娘，请问你是南方来的么？”

后来才知道那个下午傻掉的姑娘叫小晓。她也是让秀才重新选择命运的姑娘。一个个子不高，但是长得清秀、可爱。让人一看就觉得开心的很甜的姑娘。待人热情，落落大方。小孩一样的性格，开心了就笑，不开心了找个开心的事情继续笑。她的社交账号只叫一个名：爱吃蛋挞。

从此以后，俩人逐渐陷入爱河。秀才爱的很投入，戒掉了高中班主任都给他戒不掉的烟。放假，我们喊他泡吧不去，喊他喝酒不去。牺牲所有娱乐时间研究做蛋挞，有多少能力做多少兼职。我不禁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他娘的伟大。”

我们拿小晓当开心包：“小晓你那么喜欢吃蛋挞，改天我给你买一箱子蛋挞，一晚上吃完，看你还爱不爱吃了。”

她嫌弃的看了我一眼说“一箱不够，你要买就买两箱，我也吃个痛快。”

秀才拿她当命，放假就学着做蛋挞，但是工程繁琐，要我帮忙，常常弄到半夜还不让我走，非要出炉让我试吃才罢休。有一次我急了：“秀才，你怎么这么倔，她爱吃蛋挞，你买去不就行了。非要自己做，还老让我吃，我妈给我洗衣服都闻一股蛋挞味。”秀才说：“买的不放心，自己做的纯天然，无添加。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呢。”

我从来没见过秀才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我一直以为他很洒脱。直到小晓出现，才让我见识了秀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一面。

秀才是我们的主厨。小晓喜欢吃辣又喜欢吃肉。秀才就发明了放辣椒的可乐鸡翅。

我问小晓：“他每回做饭都做这一个菜，还放这么多辣你吃不腻啊？我都要去打死卖鸡翅的了。”

小晓说：“不喜欢吃，你还每次吃得最多。”

小晓处处围护秀才。吃饭时候我和往常一样叫秀才儿子。她不开心，倒水故意给我倒半杯，经常辣的我眼含泪水。不知道的以为我被他俩爱情所感动。我抢秀才盘里的肉吃。她不开心，端着盘子撅着嘴坐到我和秀才中间看着我吃。

两个人一个在济南西一个在济南东。但是两人都喜欢旅行。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去游乐场做过山车，去芙蓉街买美食。凡是济南能通车的地方俩人去了个遍。俩个人都喜欢看电影，他陪她看《生化危机》。她陪他看《速度与激情》。小晓说她想去云南，她觉得那个地方很美，那里有大熊猫，以后俩人结婚一定要去那里度蜜月。

每次看秀才，都像是把幸福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唱歌只唱《南方姑娘》。剪辑只用小晓当素材。后来他还学着去写诗：

我不预料未来

未来不可预料

也不怀念过去

过去未曾相识

我只迷恋现在

无奈文笔欠佳，一个月憋出了这几句，就放弃了。

时间飞逝，转眼大三了，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理想奔波在不同的道路上。秀才有小晓作为他的动力，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起劲，乐此不疲。曾经赖床赖到最后一分钟的人，居然能成为第一个起床学习的人。虽然两人偶尔吵架，一边吵一边爱。吵累了我给你倒杯水，继续吵。秀才每次吵架都像把不开心俩字写在脸上。他俩每次吵架，我都不怀好意的趁机让他分。

秀才踹了我一脚：“谁照顾她我都不放心，我必须亲自来。再给我提分，我把你分了。”

但是事情总是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他俩吵架了。这次不一样，在电话里，秀才在劝，另一边在哭。

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为了小晓的发展。小晓妈妈拜托远在云南的舅舅，把小晓接过去，让她去那边考研。而秀才不值得一提了。可是小晓放不下秀才，一开始不同意，又哭又吵又闹。无奈妈妈早已把她未来的路选择好了，谁忍心让自己女儿毕业就开始吃苦呢。这是对小晓来说最好的选择。况且妈妈觉得秀才不成熟，不能给自己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小晓无可奈何却还是坐上了发往云南的飞机。

是啊，我们都曾一无所有,只有理想。但是理想还总是输给现实。我们都是小人物，都有一些小想法，能实现它就算美梦成真了。没人敢拿着一身未来去赌一个未知的结果。

“小晓乐观，到了那里他看到大熊猫会开心把。”

“那里有许多原创民谣歌手，小晓会去听他们唱歌把。”

“云南有许多美食，还有凉鸡，粑粑，小晓会吃胖把。”

小晓走的那天晚上，秀才坐在阳台抽了一宿已经戒掉的烟。没人知道。没人安慰他。他也没哭。只有对面的一盏路灯的光线刚好穿过窗台，发现了秀才，在窗台陪了秀才一宿。烟丝在路灯的映照下，缓缓上升忽然散去，似乎诉说着秋天的来临。他不断的对着那盏灯重复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没事的，大熊猫那么萌，小晓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小晓在那也会听到有歌手唱《成都》的，说到成都她那么喜欢肯定要去一次的把。”

“那么多好吃的辣的东西，她牙不好可能又要牙疼了。”

“她挺好的，就是不会再打过来了。”

秀才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从一个幼稚的男孩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第二天一大早，秀才赶了最早的一辆K301，连手机都没带，从济南最东头到最西头去。这条路秀才太熟了，下一站到哪不用报，他看一眼窗户外就知道。时间还早，车上人不多，有座，但秀才站着，面朝着窗户，生怕错过什么。车窗外遛狗的大爷被狗拽着跑；奔跑的学生手里拿着个煎饼果子；早起晨练的小情侣边走边笑，一瞬间被甩在车身后看不见了。在车上站了两个小时，秀才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对着窗户站着。秀才去了以前常去的咖啡厅，没进去。就蹲在人家门口旁边抽了一下午闷烟，看着街上的车来来往往，没哭。路过一个大人带着孩子，指着秀才说“看到没有，不好好学习就是这个下场”。

走的时候已经晚上了，腿都麻了，差点没站起来。在回去的车上，秀才没力气再站着了，抢了个靠窗的座，把头靠在窗户上，夜色正浓，车上放着《成都》。秀才哭了，一开始哭的很小声，车开的不稳，头靠在窗户上震得脑壳疼，秀才干脆直起身子，越哭越大声，自从小学毕业秀才就没哭过，这次算是破了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排的一个女生对着边上的男生窃窃私语，很好奇的望向秀才。边上站着的老大爷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小晓走了，他以后就是个没有心的人了，心丢了哭两声又有什么不应该的呢。对当时的秀才来说，所谓人生艰难，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

秀才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喝酒，吸烟，泡吧。他不再唱歌，不再做饭，不再继续创作那首待续的诗。后来每次在一起喝酒，秀才话变得很少。喝酒只喝酒，喝多了悲伤涌起就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

秀才一直这样，可把我和王磊愁坏了。他这样了，没钱出去吃饭的时候谁来做饭啊。为了让秀才重新振作起来，我和王磊可谓费尽心思。给他介绍过姑娘，他没兴趣。喊他去青岛看海，他没兴趣。喊他KTV唱歌，他没兴趣。只是一个人买了许多书，没事就看书。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几个月。又过了几个月，秀才一直没提过小晓。我俩也不敢提以前的事。就这样平淡的过着。

就这天，我还没起就接到秀才电话：喂，我心里难受，你陪我去喝酒去。我心里边一边骂娘，一边穿衣服，洗脸，等公交车。

见到他已经是晚饭了，在夏季最后一班的烧烤铺子里。短短几个月他幼稚的脸上被几分成熟掩盖。刚倒上酒。

他对我说：“儿子，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我反问到。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我要去云南，把她追回来。”

“如果你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走了，你的理想呢？为了一个姑娘你值得么？”

“她就是我的理想。”

秀才端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继续说到：“昨天我去了一次那个咖啡厅，昨天是它的最后一天。老板家人在南方，他要回去了。我突然感觉，我现在为了以后努力所做的一切，在她走了之后好像都是为了钱。她走了，我不想再唱歌了，我不想再去南方了。就算考上CPA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直以来我知道这个喜欢民谣的大男孩虽然很幼稚但是很长情。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这个成熟的大男孩有勇气面对这份喜欢，有尽力去触碰，有定力去坚守。

我放下酒杯，阉了口吐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呃~你这不是成熟，想一出是一出，还是不负责任。”

我犹豫了一下。打断秀才刚想说的话：“秀才。去吧，我相信你，你决定个事不会轻易放弃。去吧，这条路从你选择开始就注定是一条撞南墙，碰钉子的路，你去把南墙撞倒，钉子磨平。去吧，去云南考上CPA把理想追回来。去吧。”

回来的路上，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台的霓虹灯不停地被甩到车窗后面。外面起风了，已经有了一丝丝凉气。秀才这个决定震撼到了我。好像每个人都是不同的盖茨比：我们奋力前进，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的回到过去。理想还是理想，总是要回到最初的目的的。改变了的不叫理想，叫想法。

一周后我送秀才去火车站，火车站人挤人。天不太好，灰蒙蒙的，我和秀才并排站着抽烟。

“行啦，兄弟我看着点儿也快到了，把烟掐了，收拾收拾，快走了。”

秀才半眯着眼看着拥挤的人群，慢悠悠的抽了口烟。

那边有个孩子抓着大人的衣角哇哇大哭。

“你看那孩子哭的还挺好看”秀才对我说。

“你管人家孩子干嘛，你再不去排队我知道你等会哭的一定很难看。”

秀才猛嘬了一口烟，呛的低着头咳嗽起来，咳嗽起来止不住。好不容易停了，秀才抬起头，脸上挂了一行泪，秀才拿手背抹了抹脸，“这他妈什么破烟，这么呛。”声音有点抖。秀才连骂了好几声破烟，边骂边抹眼泪。

我拍拍他的肩“行了兄弟，知道你难受，该走了。”

秀才掐了烟，把破烟掐了顺手装兜里了。在兜里拿出一张纸片递给我，用拳指了下我的肩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感觉好像一条狗。我觉的有一丝《大话西游》里孙悟空转身的伤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这是他的选择。

一生遥远悠长，谋生与爱情，谋生与尊严，常如矛与盾，柔软也刻薄。

但无可厚非，想让生存与爱情都如鱼得水，就要牺牲你令人生畏的刺。

低下你高贵的头，做一只孤注一掷的狗。

秀才逐渐从我的视界中没入人群，我打开那张纸片：

我不预料未来

未来不可预料

也不怀念过去

过去未曾相识

我只迷恋现在

哪怕你我只是萍水相逢

就像黑夜里转瞬即逝的闪耀

也像寂静山谷中

耳边的鸟语虫鸣

我迷恋的现状

是你浅浅的微笑

是相遇的下一句

道别的上一秒

是世界熄灭前

你给我的

最后一次心跳

我把纸片叠好装兜里，丢掉了烟，定了定神。回头，继续投入这个车水马龙的城市。

南北  理想   姑娘